李大衛：文藝鬼宅

佩吉·古根海姆（Peggy Guggenheim）

文藝鬼宅

李大衛

（財新網特約文化記者 ）

隨著威尼斯雙年展本月份開幕，整個城市變成一座巨型美術館，相關的話題也多了起來。遠在倫敦的白金漢宮，也組織了一個卡納雷托作品展，昨天開始和公眾見面。這裡也有很多因地制宜的因素。

到十八世紀風光繪畫興起，威尼斯藝術已淪為北方遊客的紀念品，早不是貝利尼、喬爾喬內、提香風雲際會的盛況。而且作為一個畫種，它也不是本地的創新，而是荷蘭影響的產物。當時英國駐埠的大班約瑟夫·史密斯，在卡納雷托和有錢的英國客人之間，充當了代理人的角色，加上國王喬治三世的熱心追捧，他的作品在英國被很多人收藏。

也有相關的新書問世。其中眾人期待值較高的，是朱迪斯·麥克萊爾的《未完成宮殿》。書講的是大運河邊的維尼埃宮。這座公館十八世紀動工時，威尼斯共和國已是末世光景，拿破崙大軍未幾南下，將其納入囊中。此後這座未完成的建築荒廢百年之久。

佩吉·古根海姆美術館

今天這裡已是大運河上的名勝，叫做佩吉·古根海姆美術館。二戰後威尼斯重啟雙年展，就是這裡為主場館。當時，稱作軍械庫的古軍港尚未闢為展區，而各國家館聚集的園地，甚至還不存在。它的新主人佩吉·古根海姆是美國的女繼承人，當年隨「泰坦尼克」號殉船的礦業大王本傑明·古根海姆，就是她父親。

作為女嗣，她繼承到的遺產份額不大，可玩兒藝術剛好夠了。剛一成年，她就跑到巴黎，去過文青生活，結交文藝名流，從杜尚、畢加索、貝克特、科克圖到米羅、曼·雷。再就是戀愛，嫁給一個達達派畫家，各種外遇，然後離婚。傳記上說，她在歐洲睡過上千人。現代文化運動的歷史，本身也是波希米亞生活方式被寬容接受的歷史。

有錢能抗風險。大蕭條時期，美元匯價縮水，很多旅歐美國僑民返鄉，很多人這才發現，原來巴黎說的不是英語。佩吉·古根海姆則繼續忙於收購藝術品，籌建美術館。但有一種風險，錢是對沖不掉的。又過了十年，納粹打過來了。而她，是猶太人。

巴黎淪陷之前，她已經躲到法國南方，打理好自己的收藏，然後登船回到美國。在紐約，她發現了新星傑克森·波洛克和德庫寧。佩吉·古根海姆很快回到歐洲。這次她沒在巴黎定居，而是把新家安在威尼斯大運河邊的獅子宮，也就是那座只有一層樓的未完成的公館。

佩吉·古根海姆把新家安在威尼斯大運河邊的獅子宮，也就是那座只有一層樓的未完成的公館。

走進大院的鏤花鐵門，是義大利雕塑家馬里尼的一座青銅雕塑，一個人張臂騎在馬背上。裡面的花園在植物稀少的威尼斯，顯得有些特別。除了室外陳列的雕塑，包括亨利·摩爾、賈科梅蒂——那裡還有佩吉·古根海姆的墓地，與她同葬的，是晚年追隨左右的幾隻狗。

女主人1979年去世。按照其遺願，她的藏品捐獻給她叔父的所羅門·古根海姆基金會，而威尼斯這處舊宅，則改造成以她本人命名的博物館。入口走廊和當年主人的餐廳，留給她當年的立體派朋友畢加索、布拉克。面朝大運河的書房，則用來懸掛基里科、康定斯基、夏加爾。這些收藏當中，她晚年發現的波洛克佔了很大比例，還有她的第二任丈夫恩斯特。

這些都是我們常人熟知的掌故。《未完成宮殿》中，作者麥克萊爾敘述了美術館的前傳。知道這些的人就不多了。進入二十世紀，率先從這座廢墟中發現美感的，是出身當地顯貴的少婦，路易莎·卡薩蒂侯爵夫人。

她本身沒有藝術才華，卻把自己的一生，活成一個藝術事件，奇裝異服，舉辦奢華派對，把整個水城當成了自己的劇場，牽著馴養的獵豹，不時巡遊一番。為此她請到了嘉吉列夫的俄羅斯芭蕾舞團的專職舞美設計，很多炫目場面的記錄，由達達派圈裡的曼·雷掌機。而她的情人，詩人鄧南遮，負責提供源源不斷的離奇創意。

按照佩吉·古根海姆的遺願，威尼斯這處舊宅被改造成以她本人命名的博物館。

這樣的生活方式註定不可持續，卻不愁沒有人前赴後繼。她之後的接盤俠並非出身豪門，但卻嫁入豪門。多麗絲·卡索羅斯也是倫敦社交界名媛，身邊過往的男人名單中，就有溫斯頓·邱吉爾。她在新居接待過的客人，不乏范朋克這樣的明星，還有未來的英國駙馬。她繼承到特殊的美貌，雖然不是財富和爵位。據說那個家族至今還在出產超模。

某種意義上說，她們都是歐洲沙龍女主人的最後代表，也對文化藝術做出過各自的貢獻。然而今天人們的注意力，已更多集中到女性的直接創造。今年三八婦女節期間，范妮·門德爾松湮沒一個多世紀的《復活節奏鳴曲》首演，證明她和那個更著名的弟弟（費利克斯·門德爾松），具有同等的天賦。

刊於財新網文化頻道。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