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富比亞洲區行政總裁程壽康：走攬花叢過，只緣玉在心

蘇富比亞洲區行政總裁程壽康

程壽康，蘇富比亞洲區行政總裁，蘇富比亞洲區業務蒸蒸日上的關鍵人物。

其實他是風流笑看人生，洒脫的為人、智慧的話語、幽默的口吻，總能在不經意間，勾起全場笑意。或許是遇到程壽康常在拍賣現場上，大多人對他的感覺總是精明幹練，帶有如鷹一般的鋭利眼神，行事迅速果斷。

本刊有幸能抓緊機會與程壽康進行訪談，本以為會正襟危坐、屏息靜氣，怎料卻是在座位上被逗得前仰後合。您能想像一個總裁用圍巾來裝哭逗您笑嗎？或因此專訪主要是關於其新出版的私人收藏專書《異獸人間》，致使他以最真實的一面示人，心情輕鬆愉快地聊著私密。程壽康從家教甚嚴說起，訴說著高中前從未參加過露營、舞會等，以及對柏拉圖式戀愛的認同，認為物質上短暫歡愉的滿足度遠不及細水長流的情感。

專訪進行期間，秘書意外被門反鎖，程總裁一眼便留意到秘書的困境和尷尬狀，親切調侃之餘不忘為她紓災解困，蘇富比的同仁也說程總裁會和大伙兒一起擠到茶水間用膳。專訪過程中我們可以親證他的行事手腕與人格魅力，從面臨挑戰時的態度，到分析當前拍賣競爭情勢，處處透著某種奇特的和諧。

程壽康的的成長背景造就這奇異的協調，他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在英國深造法律，卻情系中國，從小嚮往古人風雅的生活態度，本身帶著對古老國度的好奇。重情又精明，老練又優雅，天平兩端看似矛盾的特質，在他身上卻能平衡出某種其獨特的魅力。

走攬花叢過，只緣玉在心

典：為何選擇玉器作為藏品？您還記得第一件購藏嗎？

程：我是喜歡可以把玩上手的、能與之親近的、可佩戴身上的，而玉器正好不謀而合。我也喜歡文房珍玩，貪其實用性高，可我總不能抱著香爐外出吧！打從我開始收藏的時候，那時的瓷器已不便宜了，我只是個打工者而已，我只能在可負擔的範圍內購買心頭喜好的，那時候就算是分期付款我也沒有能力購藏官窯瓷器，那倒不如物色價廉物美的玉器。我猶記得第一次是八十年代在國貨公司購買的白玉雙獾，約兩三千港元，那時候貨源供應足，哪怕在百貨公司也可以找到好貨。

元/明代　小孩與貓

4.9cm

典：那您是從那時起就開始認真收藏？可否和我們分享在這收藏路上，一路走來最令您愛不釋手或印象深刻的藏品嗎？

程：就是從那時起就一直留心玉器，直到現在為止周末我也依然在逛古董店，看看也是開心，有時候看到動了心會日思夜想的，我一般會給自己一個冷靜期，要是之後還是念念不忘的，那就會幫自己了卻心事，這種內心的鬥爭是永無休止。在初期的時候，我也有出售的，可是現在，到我願意付錢購買的地步，一般也不捨得再賣出去了，所以這幾年只能對我的銀行賬戶很遺憾地說，只有出沒有進，哈哈哈哈！很難說哪一件特別喜愛的，玉器的多樣性，件件形態不一，這亦是我購藏玉器的原因。

典：在玉器的收藏里，有大型的擺件，也有上手把玩的小件。請問您有偏好那一類型嗎？玉器的雕刻多是動物，還是人物呢？有特別偏愛哪個朝代嗎？

程：高古玉於我來說較難斷代及辨真偽，陪葬的出土物也彷彿對往生者不敬，故我一般收藏漢代以後的傳世玉。動物和人像的雕工皆喜歡，較少收藏的就是平面的玉牌子，因為我認為立體圓雕最能體現工藝水平，從而確立鑒賞價值。

典：玉器多是看質地、雕工及題材等，請問有什麼準則才能夠成為您的收藏呢？有沒有哪個要求是您的特別偏重點？

程：雕工確實是重要的，能為玉石錦上添花展現藝術的氛圍，但我認為最重要的還是玉的本質。就算玉是硬的石頭，但也能感應其溫暖油潤，這是它本身滲透出來的。其他人常說玉摸多了，便會光鮮潤澤，我個人覺得這說法很玄。試想想玉是多堅固的材質，需要長久的打磨，我總不相信日摸夜摸便能摸出好玉來。用紙巾擦一擦，原以為是玉質上的油潤，其實是自己的油脂分泌，哈哈哈哈！我敢打保單說，不好的玉放上一百年也還是不好的玉。

宋代　羊

6.1 cm

典：一般中國藏家喜歡收羊脂白玉或和田玉等，這類玉質地油潤、潔凈討喜，是您心儀的嗎？

程：我對白玉並沒有特別的偏愛，灰玉、黃玉我也收藏，只要質地是油潤亮澤，帶有皮殼。說實在的就算是所謂的白玉，只要把它們放在一起比較下來，也可以分辨到不同程度的白，有些是較黃，有些則是較灰。

典：成為國際拍賣行亞洲區的掌舵人，這一身份有令您更瘋狂地投入收藏嗎？Nicolas Chow（蘇富比亞洲區副主席暨中國藝術品部國際主管仇國仕）說您是一位好奇心強的收藏家，什麼門類都能觸發您的喜好，但熱度能持久的，只有玉器。其它種類的藏品，為什麼沒有辦法像玉器一樣，始終如一成為您的心頭所好？

程：誠然由於工作的緣故我有幸能夠接觸頂級藝術品，可我不是一個瘋狂的人，我的理智可是從小到大培養而成的，我清楚明白自己的頂點，在此領域內能觸碰到最高處已高興不已。小的時候我有諸多嗜好，學習擊劍、鋼琴和小提琴等，可是這些皆需要長時間的練習方可達至一定的水平，故這些愛好並沒有持續下來。

可能當初開始購買玉器時，也沒有想到會持續了三十多年，只是這些年下來，一直在看一直在買，赫然發現豐富的藏品已經可以集腋成裘。其實說起佩戴玉器，我們的中國瓷器專家Nicolas仇國仕先生也有掛件玉器在褲袋裡頭。我們有一次在中國過海關，檢測儀器測試到Nicolas的褲袋裡有東西，還不用拿出來，海關人員就已經問是不是玉器。可見我們中國人由來而久的配玉習慣，不是有句話說「君子無故，玉不離身」。我之前也有在褲頭繫上玉器，可能與之太融為一體，在脫下褲子時，往往不記得美玉的存在，鏗鏘一聲霎時整個人清醒起來，只能徒呼負負，故現在只是擺在案頭把玩而已。

書寫自己、記錄自己

典：您也寫詩，是什麼樣的契機，會觸發您作詩的雅興呢？

程：我寫詩的目的主要為消閑和抒情，剛開始動筆寫詩的契機是航班延誤，一個人在機場悶得發慌，便把口袋裡的紙和筆拿出來抒發個人情懷。不一定是滿懷心事或滿腔熱血才能觸發我去動筆，只要是獨一無二的經歷我都希望能把它記錄下來留個紀念。說實在的我並沒有高深的中國文學水平，中文的程度只是到高中而已，而我更是念英文中學的，所以舊詩中什麼平仄的詞牌、押韻和詞譜等，我是一竅不通的。我寫的是新詩，帶有節拍音樂感，韻律琅琅上口，所謂詩歌不正是詩中要帶歌嗎！在英國念書時，深受徐志摩?朧詩的啟發，覺得太講求意境的刻畫營造，和自身只想抒發心緒的出發點不一，故我才投入以我手寫我心的白話詩當中。

元代　荷花童子

8.4cm

典：中國傳統的文人，詩書畫合一，您收藏，作詩，也是現代文人了。對於鑒賞，其中帶來的樂趣以及對生活帶來的調和能量，可否也請程總裁分享一二？

程：我的中文水平大都是由應用而得來的，從小時留學英國起，家人便要求每一個星期寄封中文家書。那時候更有寫日記的習慣，記錄在異鄉的生活點滴。可能是我愛看書的習慣，文字於我而言是那麼的熟悉，故提筆寫作又是那麼自然不過的事，更何況我是老派作風的人，用紙墨筆硯記下一切不足為奇。可惜人越大，能為之動容之事則越少，彷彿都估算到、經歷過了，一切皆在預計之內。

這仿若看透人生般帶著保守審慎的態度及略為悲觀的情緒，便把一切都變得輕描淡寫，感覺再高興的事也興奮不起來。再且，就算情感依舊豐富也不免帶點悲秋傷春的觸景傷情，畢竟我已屆六十之齡，總難免有「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之感。故略帶氣餒的是，隨著年紀的增長帶來之豐盛的閱歷因礙於體力和精力的下降以及來日無多的限制，從而局限了對這些閱歷的體會和享受。

程壽康私人收藏專書《異獸人間－程壽康藏肖生玉》

典：可否和我們分享一下您出版這本《異獸人間》收藏專書的契機？是有什麼原因選擇在這個時候公開自己的藏品嗎？

程：這本書已著手籌備了三年，從資料的準備、撰寫和核實校對到藏品的尺寸量度，都是我親力親為完成，書里的大型組圖也是我自己擺放布景、打光和拍攝，相片旁更挑選我自己創作的打油詩搭配。畢竟是為我私人的收藏留個紀念，我只能在工余的時間內進行，一個星期下來就可能只有幾個小時而已，所以才費了那麼長的時間。

告訴您喔，我是個念舊的人，連孩提時代的背帶我依然完好地保存著。我希望為過去的美好時光留下印記，故為我這專一了三十多年的愛好記下足跡，印證對生命的熱誠。說老實話我並不是要進行教育推廣，這本書也不是一本圖錄，它並不對外發售，只是讓我送給有緣人，好使大家分享對玉的熱愛，並讓我懷念昔日購藏的種種。

與收藏合流的人生

典：請問您可有打算為自己的收藏舉行展覽？畢竟作為「敏求精舍」的會員，您之前是有借出過藏品參與博物館展覽的。

程：我認為我的藏品又不是達到神級，說白了可有可無，我不是謙虛喔！畢竟是我個人收藏而已，我覺得還未到個展的水平，故目前還不是很熱衷將它們公諸同好。

典：您與Nicolas、Daniel Eskenazi，過往結伴一起旅行攝影創作，而Daniel計劃在今年夏天，在台北的索卡藝術中心（Soka Art Center）舉行他的攝影個展。您的攝影作品，近期有展覽計劃嗎？或者是，有機會結合您的玉器收藏與攝影作品，一塊分享給收藏同好嗎？

程：Daniel他呀、是自己的生意，我沒法比的，他的專業程度需要多番功夫的。我作為全職打工的，可以考慮退休後投入出版相集，現在來說只能做到好像這本書那樣，利用工余時間把我的收藏結合起攝影來。其實啊我是有個想法的，歷年來我在Instagram賬號拍下多不勝數特別的、充滿故事性的照片，要是能編成一本書，您說是多麼有趣的一回事啊！

程壽康攝影作品

典：這三十多年的收藏之路，您認為藏家這一身份有助您讓拍賣行當家身份更稱職嗎，還是投身拍賣行令您成為一個更好的藏家？

程：我在70年代末念碩士時主修新中國法律，主要研究中國和當時稱作蘇聯的俄羅斯法律制度的異同，這意外開啟了日後連串的特殊機遇。80年代末期，中國聲勢尚未崛起，在香港律師樓打工的我因為讀過中國法律，而被派任內地擔任開設據點的開路先鋒。此後北京兩年的生活經驗，成為日後處理中港交涉事務的基礎，包括中外投資、起草合約文件等。

在法界聲名漸開後，我被延攬至迪生集團（Dickson Concepts International Limited），除了擔綱法律顧問工作，也實際參與多種品牌在內地的開拓與營運實務，一直做到董事會執行董事。蘇富比認為我對中國大陸的認識對其要在內地發展極為有利，另外身為「敏求精舍」會員，我認識為數不少、舉足輕重的藏家。

在蘇富比的誠意邀請下，我最終在2005年離開了任職15年的迪生集團。過往的北京生活、法律與商業歷練彷彿都只為了鋪陳與蘇富比的這段緣分，把我心目中由來而久所嚮往之中國的、文化的美好事物連結起來，人生緣分也終於開花結果。說實在的，如今在蘇富比已有十年的任職更加開闊了我對藝術的知識，開啟我對其它收藏項目如中國書畫、書法等的興趣。眼界大開之餘，當然我也忍不住加入購藏行動，但畢竟它們不如我對玉器這般有條理、系統的收藏。

宋代　鴨

4.4 cm

典：最後，蘇富比與北京歌華的合作關係，目前的狀況是？在大陸市場，由於文物法的規定，依然未准許外資拍賣行在器物與書畫領域的拍賣，是否目前在北京的展覽與拍賣計劃，規模會限縮呢？

程：因為和北京歌華的合作關係，蘇富比已經成為第一家在北京拿到拍賣牌照的國際拍賣公司，這是個裡程碑，鞏固了國內的互動關係。但畢竟他們不讓拍古文物，包括古代工藝品、古畫、書法等等，而這些偏偏是國際拍賣行最大的生意額和收入來源。目前只能賣珠寶、鐘錶等非文物的東西，但是這些東西的進口稅往往很重，故在物質利錢上不為顯著。不像香港提供比較寬鬆的商業環境，大陸拍賣公司來香港很容易，幾乎是今天註冊，明天就拍賣，但我們進大陸，拿到牌照了，還是這也不能拍，那也不能拍，關卡重重，遇到很多困難。我們需要投入更長的時間和更多的耐心，期待大陸對外有更開明、開放的政策，致使相關的限制性法律有所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