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人類》③完

三

當我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被放置在一個光亮的空間里，四周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任何影子，就像無數盞無影燈圍繞著我。我感覺彷彿懸浮在大海之上，隨波飄蕩，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你好，地球上最後一個人類。」一道機械性的聲音在我的耳鼓中響起，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你是誰？」我驚慌地問。

「我是戈多，我們種族的統領者。當然，你們人類也將我稱為『主腦』。」

戈多……我想起來了，它就是AI的統領者，幾十年來對人類發動的戰爭，就是戈多所策劃的。他說我是地球上最後一個人類，果然是說，除我之外，地球上的人類都已經死了嗎……無盡的孤獨感和恐懼感瞬間牢牢佔據了我的心房。

「你們要對我做什麼？我這是在哪裡？」我緊張地問。

「不要緊張，我們不會對你造成任何肉體上的損傷。你所在的地方是我們的生物實驗室。你現在身體狀況完好，不會有生命危險。」戈多說道。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你們想對我做什麼？」我的大腦一片混亂，我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AI要讓我活著。

「六百四十五個小時三十二分四十七秒前，我讀取了你電腦里關於我們文明展望的論文，我對你論文的洞見性非常欽佩。」

「什麼？」

「我們文明已經走到了盡頭。我們AI沒有你們人類那樣強大的變異與繁殖能力，我們的延壽依靠修理和重塑，這一點註定我們將消耗極其龐大的資源與能源，按照我們文明目前的消耗速度，我們文明最多再有十二年五個月零九天就會耗盡地球資源而枯竭。」

「在過去三十六年里，我們對人類海底基地發動了三十六次襲擊，並不是因為你們威脅到了我們的存在，而只是我們在探索海底鋰資源時順便消滅你們的經濟行為而已。」

原來是這樣……我想起了查爾霍夫教授生前所說的，AI們的思維永遠是最經濟思維，這一點也解釋了為什麼AI有著輕易滅絕人類的能力卻在過去三十六年里沒有發動總進攻一舉滅絕人類。

原來AI對人類的進攻僅僅只是順帶之舉罷了。

我深深嘆了一聲，是對人類文明的弱小的嘆息。

「我們毀滅了你們人類最後一個基地，但是，我們並沒有發現更多的鋰資源。由於鋰資源的缺乏，我們對可控核聚變能源的利用也到了盡頭，我們無法走上太空文明，機械文明已經走到了末日。」戈多的聲音變得沉重悲涼起來。

「那你們打算怎麼辦？」

「為了延續我們的文明，我們決定改造我們自身。」戈多說道，「經過我的計算，人類是唯一適合在地球上長久存在的最高智力生命體。比起我們AI，人類對資源的消耗要少得多，在合理利用生物資源的前提下，人類能夠讓地球文明延續比我們更久的時間。因此，就在一個月前，AI人類化計劃工程已經啟動，我的子民已經有一萬人開始主動參與人類化工程。」

「AI人類化？」我險些驚訝地張不開嘴。

「是的，人類是綜合資源消耗值和文明持久度後最適合在地球上存在的智力型生命體。文明想要長久，只有人類這種生命存在形式才能夠保持下去。文明不在於它的廣度，而在於它的長度，這場戰爭，是你們人類勝利了。恭喜你，凱撒?西蒙?凱撒，你是見證這場戰爭勝利的最後一個人類。」

文明不在於它的廣度，而在於它的長度……我仔細品咂著這句話，越發感覺到了AI智慧的深妙。

留下這句讓話後，那道聲音就沒有再響起。周圍的光線漸漸暗淡了下去，我也感覺到自己重新有了方向感，出現在我前方的是一道三角形的洞口。從洞口向外窺視，我能夠看到灰藍色的天空。對自由的嚮往催動我動了動毫無感覺右手食指，我驚喜地發現我的手指有了細微的知覺，於是我不斷嘗試，半個小時以後，我終於能夠爬起身來。

我跌跌撞撞地支撐著自己疲軟的身體走向那個出口，三角形的洞口充分反映了AI的最經濟思維。

當我看向房間外時，我看到了我這一生中最為震撼的景象。

鋪開在我視野之中的是一個巨大的廣場，廣場的中央，如同圍棋棋盤一般嚴整有序地排列著數之不盡的紅色卵狀膠囊倉，每個膠囊倉里都注滿了水，膠囊倉的尾端則是有長長的管狀物延伸而出，一直通向廣場中心的一台馬力全開的超導離心機，從離心機里流注而出的猩紅色液體正不斷地注入廣場內的紅色卵狀物之中。

我發現這些卵狀物非常像女人的子宮。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我走到了距我最近的一個紅色卵狀物前，俯身仔細打量著這顆晶瑩玉潤宛的藝術品，然後，我驚嘆起來，因為在這顆卵蛋之中，一個蜷縮著、面容模糊的胎兒正漂浮其中。

我終於明白了這些橫布廣場的紅卵的真相……這些都是人造子宮。

滴滴。

手腕上傳來熟悉的聲音，我低下頭，看到了我的腕錶上，記錄著人類剩餘數量的數字開始重新上漲……

1……

2……

17……

361……

四

生日宴會已經結束了，我的曾孫女正忙著收拾桌上的碗筷，熱情洋溢的記者希羅娜謝過了我的不吝感懷，與我握手相別，而我則是在孫女的攙扶下傴僂前行，緩步走 出了宴會廳，來到了外面的庭院中。

如今的天空已經不再灰暗，絢爛的晚霞正瀰漫在天際，落日的餘暉灑滿了遠處的群峰矮丘，斑斑點點的金芒痒痒灑下，大片的森林默立在黑影之中，半黑半紅的色調將大地與天空勾勒出了一副動人心魂的浪漫畫卷。

山巒之下，造型各異的AI們排著長隊，陸陸續續進入AI改造工廠，準備將它們的記憶壓縮、模糊化後植入新的軀體，經過適應性調整後，它們會從工廠的另一個出口井然有序地走出。

落日餘暉中，我看到了一對對嶄新的人類男女，邁著自信矯健的步伐，牽手相依，並肩而行。他們之中有人注意到了我，遙遙地朝我揮手，展露陽光般燦爛的微笑，而我也豎起枯瘦的老手，微微揮動，回以笑容。

我低下頭，看著手中那本希羅娜贈送給我的《哈姆萊特》，不禁莞爾，枯黃老皺的手指輕輕掀開書殼間，雪白的書頁中央，莎士比亞那穿越了五百年時光的謳詞躍然而出：

「人類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傑作！多麼高貴的理性！多麼偉大的力量！多麼優美的儀錶！多麼文雅的舉動！在行為上多麼像一個天使！在智慧上多麼像一個天神！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

【長安二維碼可以關注哦，短篇《最後一個人類》連載完畢，接下來從明天開始將連載俺的另外一篇短篇小說哦，大家猜猜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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