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東北人 東北人不應被歧視

似乎東北人受歧視了！美團的田源先生掀起了風波也受到了懲罰。我是瀋陽人，地地道道的東北人，生在瀋陽長在瀋陽，現在也在瀋陽工作，地地道道的土著東北人。這個事情，對我沒太大觸動，唯一的影響就是，讓我摘下斯文的面具，用東北人的方式寫下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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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人曾經不是被歧視的對象

我從小生長在東北，82年生人，在我年少的時候，是感覺不到東北人被歧視的。反而是，我們把外地人叫南方蠻子，南蠻子的範圍非常廣，基本上大連以南都是南蠻子。後來才知道，我國有悠久的地域歧視傳統，《禮記·王制》曰：「東曰夷、西曰戎、南曰蠻、北曰狄」，從先秦照耀到二十一世紀，說明我們東北人還是很有文化的，雖然明清兩代狀元進士都沒出多少，但我們歧視的有根據啊！不信你去查查，哪本古典里有東北酒懵子、東北懵子的稱呼？鑒於南蠻子這一稱呼歷史如此悠久，建議申報世界廢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至少拉動大東北經濟250個百分點。

是的，小時候的東北人歧視南方人，至少瀋陽人是這樣的。那時候，瀋陽人大都有一份工作，陌生人見面就問哪個單位的？單位是一個跟爹媽一樣重要的東西，代表著你的身份。南蠻子沒有身份，走街串巷做買賣的，在市場里叫賣的，反正都是瀋陽正經人不願意乾的工作。我有個表哥，因為一隻眼睛弱視，沒有單位，只能混到跟南蠻子一樣的境地。然而90年代後期，國企因虧損大量倒閉，而南蠻們卻在這幾年裡發起了財。包括跟南蠻一樣不體面的沒有正經單位的一些瀋陽人，比如我的表哥、爺爺也都發了財。雖然歧視之餘又加了嫉妒，但南蠻這句話越來越少見了。

後來我去了大連，跟那些張嘴就是海蠣子味的東北老鄉聊天，一聽我口音，對方說：你北邊來的吧！無論是大連市、開發區還是瓦房店，北邊來的這個稱呼並不是一個帶有親切感的稱謂，略帶輕蔑，再後來參加工作走了更多的地方，遼寧的所有三四級城市走了個遍，我印象里東北人這個概念破碎了。如果說一個地方的人大致上有相似的性格的話，但是如果沒有高山大河天塹相隔，東北與華北的交界處人們是比鄰而居的，這村是東北，那村是華北/華東，邊界兩邊的人並無顯著區別。

在出差的時候，讚美對方的家鄉，讚美這裡的風土，也不過是對陌生人的客套話，以及沒話找話的搭訕技巧。往往被戴了高帽的人，如果不幹系實際利益，也會配合的表演出被稱讚的這些性格來，或豪爽、或好客、或體貼、或實在，總之賓主盡歡，但一樣水養百樣人，熟識了發現哪裡人都差不多。各地火車站前野雞店的小妹兒絕對不會把東北人看作一個整體，人家願意貼上去的豪爽東北人，是帶著金鏈子的大慶哥哥，而不是喀左的窮人。

在東北老工人的印象里，東北人本不應受歧視的，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在被東北人歧視過的南方蠻子眼中，東北人成了被歧視的對象。雖然如果我是美團那個可憐的HR小妹兒，大概會帶著迷惘困惑問問田源經理：東北都包括哪？包括大連嗎？內蒙東四盟算不算？河北承德和秦皇島呢？戶口遷出來的算不算？幾歲以前離開不算東北人？

但東北人在外地的名聲很臭，這似乎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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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被歧視首先是不歧視自己

其實東北人的壞名聲，很大程度上是外地人慣出來的。前兩天筆者所在單位處理一個售後，客戶反饋我們發的東西落地漏了，我們說我們有貨運保險，如果你發現漏了不應該提貨，找貨站肯定能索賠，你為什麼沒看貨就交錢接貨了！他說貨站的是個東北人，很大聲跟他說，要麼先簽字再看貨，要麼貨就送回去別提了。他一被嚷就暈了，就簽了字。我心裡說，果然自古客戶多傻逼，南方蠻子一大半。貨要是壞了，你不還是不能要麼，能這麼跟你嚷貨肯定有問題啊！你不要是肯定的，區別就是你不收，貨站賠，你收了無法證明貨運損壞，就來熊我們賠，貨站就那麼幾個東北人，我們這一堆東北人呢。但沒辦法，最後我們認慫，誰讓客戶是上帝呢？即使上帝是個活二逼。出門在外的東北人這麼一喊就能把事情搞定，是因為你們南蠻子害怕，因為一喊就能避免損失，所以作為一個理性自利人，自然有相當一部分東北人利用這一點優勢——你們怕我，我就來橫的。這就形成了一種篩選，對於需要暴力、需要客戶恐懼的行業，比如看場子、要債、海南黑店勒索客戶、黑社會……，有暴力傾向的東北人更吃得開，更好就業。所以這些東北人也就更多的出去熊你們南方蠻子去了，而東北人的名聲就更加差。

其實在東北，至少是城市，人們是很好相處的。黑社會肯定有，但我不認識，也沒有出現在我的視野里。暴力更多的來自國家機關，犯罪率高企主要是90年代。窮啊！人窮志莫短是對個體的道德高要求，正是說明了一般人窮困的時候容易犯罪。這並不是因為東北人特殊，美國底特律窮了一樣是犯罪高發地。問問中朝邊境的老鄉，對更貧窮的北韓來客大概絕對沒有什麼帶有安全感的印象。但惡名無論如何可以理解，這種壞名聲對在外打工的東北老鄉的影響是實實在在的。不想墮落，不想隨彎就彎，不想混下流社會的老鄉怎麼辦？學習曾被歧視的南蠻子吧。

在90年代初期南方人在東北是很受歧視的，沒單位沒正式工作，最主要的是窮，曬在外面的秋菜被偷了，我們也會認為是南方蠻子乾的，治安不好也歸於南方蠻子和老蹈子（農村人的蔑稱），我媽讓我出去買塊豆腐，都叮囑我憋去南蠻子那家，想必找工作也很費勁——何況當時國企沒破產也沒太多工作崗位可找。但是人家沒有呼天喊地怨天尤人，自己辛苦奮鬥做買賣，積累資財，你歧視我我還歧視你呢，同鄉幫同鄉，生意做得有聲有色，到現在閩商、徽商、浙商商會佔據了城市最好的建築，誰還會歧視他們？ 有錢還怕什麼被歧視？最可貴的是，他們不自卑，第一代奮鬥起來了，第二代繼續奮鬥，不輕賤自己商人的身份，生意越做越大。而東北本地的老闆則輕視自己、歧視自己，很多從市場賺了第一桶金的老闆卻歧視自己和同行，教育子女千萬別干這個，寧可散盡家財，也不過是成了個食稅寄生者的老爹。很多東北最富有的人就這樣窮困下來，東北自然也就窮困下來，觀念使人貧窮，貧窮使人猥瑣，猥瑣使人厭棄，普遍的厭棄即為歧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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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應受歧視，但歧視再所難免

前面提到了東北人曾經對南方蠻子的歧視，並沒有大發聖母心教誨因果報應，要善意待人的意思。那是不可能實現的，歧視如此普遍，是因為這是人的認知方式。人的行動是有目的的，當田源寫下「原則不要黃泛區及東北人士」，這是有目的的人的行動，田源在微博為自己辯解說這不是歧視，這是為了節省時間成本，但這實際上就是歧視，而歧視的目的本來就是節省成本。

共相、殊相、唯名、唯實，哲學界打了上千年的官司，沒有結果，這裡絕不像陷入這種爭論中。應用到集體標籤這個問題上，卻可以解釋。我認為對事物分類是人認識世界的方式，也就是人的心智結構。我們隨便去往外看一眼，我用東北人的問候問一句：你瞅啥！如果你不按照共性的方式，而是去看每一粒砂的特殊，你將無法回答，你無法認識這個世界，你必須把你看到的東西歸類，這些有砂子的共性，那些事樹，另外一些是人。以及在此之上對你關切對象的分類，這些是風景，一些是環境比如天氣，還有一些是人事，然後你才能回答我神聖的東北人之問，以免支支吾吾讓我對你飽以老拳。

那麼我們在社會中，在茫茫人海中，對人的認識與上面的例子並無不同。認識一個人是有成本的。很多研究社交的專家都統計過，一個人最多能同時跟多少朋友保持聯繫，維護關係。結果是多少？我忘了，反正是有限的。那麼對於一個不是很重要的人，我們會節約資源，用共性去評判他，如果你猜度一個陌生人的性格特徵很可能是錯的，那麼當你猜測一個群體的性格特徵，則肯定是錯的，就好像凡人妄圖猜度上帝一樣。為什麼這麼說，所謂集體偏好、集體特徵、集體意志，實際是不存在的。群體是由很多陌生人組成的集體，猜測一個陌生人的性格會錯，猜測一群陌生人的性格錯誤率更高。但是，由於出身地理環境、文化環境的原因，從一般自利人性的角度想像其有哪些習慣、特性，又是具有相當概率的認識方法。對於我們重要度較低的人，我們不需要去進行個性的了解，當一個人對我比較重要，群體性標籤就失去了所有意義，因為我了解這個人，不再需要群體標籤來做預判。地域歧視是節約成本的工具，但如果已經接觸了，就不再需要這樣的工具了。據說蘇北人也是很受歧視的，但宿遷的劉強東先生應該不再受此身份所擾。據說鋼貿危機後福建寧德籍的人辦信用卡比較費勁，但當地資財沒有破產的名流應該仍是銀行的追逐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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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應該的事情多了 所以我們要正確的行動

東北人不應受歧視，但人間不是天堂，不應該的事情太多了。羅斯福先生胡說什麼言論自由、宗教自由、不虞匱乏的自由、免除恐懼的自由，在這個世界是毫無兌現可能的空頭支票。因為我們周遭充滿了稀缺性，我們的精力是稀缺的，沒人能要求我們公正仔細的對待一切人。言論的媒介是稀缺的，一個不加篩選的自由媒體，就會變成毫無主見色彩的大雜燴，成為垃圾；宗教的教誨會改變人的價值觀和行動模式，同樣由於有限的資源和精力，人們不會願意與價值觀衝突劇烈的宗教信徒合作；沒有人應該生來貧窮，但財貨的稀缺是現實；未來充滿不確定性，恐懼是人性，面對不可避免的死亡，沒人能脫離恐懼。也許只有在天堂里這些才能成為自由，天堂里的人所有願望都能自動實現，或如自封天堂少東家的洪秀全先生所說：「無處不均勻,無人不保暖。」所有應該的事情都變成現實，心中充滿神聖的喜樂，人們也自然無需行動，於是保持挺屍狀態，靈魂進入天堂的人永遠不會詐屍。

但是，人間不是天堂，對不能實現之事的強求，往往是對稀缺性的無視，對現世人權的侵犯。我們前面已經說了，歧視的廣泛存在是因為人的精力有限，為了節約成本，對於不重要的人會用歸類的方式進行預判、篩選——比如我想要招聘的人100個人里有好幾十人都具備相應的能力，那麼無論多麼離譜的歧視，我都不會受到損失。如果招聘的是萬里挑一的人才，那麼基於群體標籤的歧視就難免讓我遭遇損失。——用法律干涉禁止我表現出歧視，就等同於強令我花費精力到我認為不重要的事情上來，是對我的奴役和侵犯。正如正因為財產的稀缺才需要財產權，共產主義理論上不可能，強行執行會導致經濟計算無法進行，人們無法在不同的生產過程間取捨，最終導致消費層的困窘混亂一樣。干涉人們使用其精力的自由，禁止人們使用歧視這一工具，導致的是人的行動的錯亂，最終是對所有人的傷害和奴役。

退一萬步說，即便這種歧視是基於錯誤的認知，是毫無道理的愚蠢，這也是觀念的問題，暴力沒有辦法解決觀念的問題，解決問題的前提是對問題正確的認識、理解。東北人不應該受歧視，所以我們應該為此而行動——正確的行動，而不是召喚神龍來改變現實。如果政府的法律不禁止歧視，那麼如果你這個東北人文案做得好，履歷漂亮，至少還能進入第一輪面試爭取下機會。如果法律禁止歧視，最終的結果就像美國可笑的少數族裔比例一樣。人們的偏好和歧視同樣存在，只是變得更隱蔽，社會因強制而被撕裂，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是受害者。

無論從網上，還是現實中，總有朋友對空老師說，你不像東北人，沒想到東北有這樣的人。而就算東北人歧視南蠻子最厲害的時代，在社會上活動的東北人也不可避免的有幾個南蠻朋友。作為個體，生在一個被歧視的群體是一個不好的環境，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但環境可以改變，如何改變？通過自己的行動，當你擁有了讓別人正視你個人的身份的時候，身份標籤對你的影響就微乎其微了。所以，改變歧視，首先是讓作為人們眼中東北人一份子的自己，不要有那些大家認為在東北人身上普遍存在的壞毛病。反過來，人們對你這個東北人個體認知的改變，也會一點一點改變人們對普遍東北人的認知。這不是」從我做起」的心靈雞湯。群體的壞名聲危害個體利益是實實在在的，個體的努力至少可以改善自己也是實實在在的，對壞名聲的改善即使是微弱的也是實實在在的。

對於一般打工仔，美團的職位當然是有吸引力的。僅僅因為你是東北人，就錯失了。我不會消極的去販賣雞湯，說不去大公司也能打出一片天地。稀缺的資源都需要人去用最大的努力爭取，如果你有一個被歧視的身份，無論是「東北人」、還是「死胖子」，或者如空老師一樣，是個東北死胖子，都要付出比他人更大的努力。再說的大一點，人的出身本來就不平等，智力上、容貌上、家世上、機遇上，但是有一點是平等的，那就是每個人都可以盡自己的力量改善自己的境況。問題不在於這個世界有多麼不完美，而在於你想要付出多少努力去改善，你的努力方向是否正確。

所謂窮則思變，不說溫州人之類如何改善自己名聲的，就說個不久前遇到的實際例子，除了南蠻子，還有一個被東北城裡人歧視的身份是「老蹈子」，就是農村人，是不是這三個字我不知道，但發音最接近。不久前空老師打計程車，開車的是個農村婦女，蘇家屯農村的。看空老師文質彬彬的，就問了我一些關於法律的問題，大意是離婚了，前夫的房子是不是有她一份云云，這種涉及法律實操的事情，空老師自然不敢妄言。這個司機大概也沒合計我能給什麼靠譜的意見，只是借著講述來整理自己的思路。出租也是幫人開，道路也不熟，未來在農村沒房子住怎麼辦……想著想著就打電話給同鄉蛇頭，在電話里約定好了準備去美國打黑工，與此相比房子的事情如何處理，反而不重要了。後來我聽說蘇家屯很多農村年輕人都黑在美國，戶口雖然還在，人早就沒影了，這種情況非常普遍。反而宅男、啃老、指望父母買房這樣的在這些地方很少見。

我很佩服這些人，為了改善自己的境況，他們付出最大的努力，既然離開貧窮但有舒適感的家鄉，就去賺錢最多的地方。他們不會幻想前途充滿善意和隨手可得的機遇，他們不自卑，不會認為自己弱勢所以需要青天大老爺保護，他們去一個沒有人會「保護」他們的地方，去絕地求生。那裡不會特別歧視東北人，因為他們已經處於歧視鏈的底端，在這裡是東北老蹈子，在那邊是黃皮黑工，在那邊，他們不會主張用召喚神龍的方式讓政府奴役他的合作者，然後分得一點贓物，他們只會躲避逃離權力的視野。他們未來會面臨很多困難和困苦，正如美國歷史上的華工、愛爾蘭難民等等，但如果他們有不差的運氣，他們的後代也許會成為美國總統。

最後評價下前美團經理田源先生，我認為他是個缺乏人生經驗的中二青年。不是因為歧視東北人，這種問題放在內部群里最多是不謹慎，跟HR私聊就好。問題是信中醫、開大眾的，這類標準會給HR部門帶來很大的困惑，而且毫無意義。美團不是果殼網，它的業務絕非是普及科學理論。美團的商家不但包括很多中醫養生館、葯膳食療之類的商戶，還有大眾4S店。招聘美團員工是職業行為，將反感中醫和大眾汽車這樣的偏好帶入到工作中非常不職業，不知道田先生當時是怎麼想的，這不像是招聘合作者，而像找對象。從任何方面考慮，招聘這樣的搭檔都對美團沒有額外的好處。列成文案發在內部群里，更像是嘩眾取寵。經此一事他應該能更成熟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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