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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禮賢:山東見聞

翻譯:黃雪媛

《東方歷史評論》微信公號:ohistory

德國著名漢學家衛禮賢(理查德?威廉)的夫人莎樂美?威廉於1955年在德國出版傳記《衛禮賢——中國與歐洲的精神使者》一書,為中國讀者和衛禮賢的研究者提供了史料。以下譯文來自該書前言和第二卷部分章節,講述1900年-1901年衛禮賢在山東青島等地區的所見所聞。本文系首次中文發表,譯者為華東師大德語系黃雪媛女士。

1

30年代末,應衛禮賢諸多朋友的要求,我決定寫一本書介紹他的生平。我猜想,許多僅僅通過衛禮賢的中文經典譯著和其他論著而認識他的讀者,一定也很願意了解他在中國所經歷的一切是如何進一步塑造和影響了他的思想。

我在書中引用了他的各類書信、日記以及其他書面資料。書中所有未標明出處的引文都來自這些文獻資料。我也很幸運地得到了朋友們提供的一些書面資料、回憶錄和感謝信。但書中有些內容我卻只能憑藉我的回憶來補充。

我並不是作家,所以此書只不過記錄了他的生平和發展道路。此書寫作的目的並不是要系統地介紹他的學術著作和學術思想。儘管如此,我還是在寫作過程中碰到了這樣那樣的阻礙,曾經一度猶豫是否要繼續這項工作。記得當時是1940年的2月初,在北京郊區的白雲觀,我看到好多中國人來廟裡抽籤,然後讓師父占卜。於是我也湊了上去,抽了一個號。師父便從一個大柜子里取出了一張寫有我那個號的小紙條,我把紙條打開,上面有一些漢字。我兒子赫爾穆特把那些字的意思翻譯給我聽,我們倆都吃了一驚。紙條上寫著,我應該在一間堆滿書和資料的房間里繼續寫作,這將有助於我的康復。這讓我重新鼓起勇氣把這部書寫下去。

二戰爆發和戰後的歲月使得這部書未能及時出版。一些朋友離開了我們,但新的朋友又來到了我們身邊。

感謝朋友們為我這本書提供的書信和回憶資料。我尤其要感謝瓦爾特·F.·奧托博士教授。他和理查德從小一起上學,後來又一起去圖賓根讀大學,在理查德生命最後的六年,兩人又共同在法蘭克福大學哲學系任教。從理查德去世直至今天,他一直都是我以及我兒子們的長輩般的友人。他為我這本書的最終出版一錘定音。在此衷心地感謝他,並感謝各位朋友的支持。

波爾溫泉,1955年春

莎樂美?威廉

2

那時的青島只是中國的一個小漁村。理查德描述他剛到青島時的印象「這裡的美景難以描摹。遠處是挺拔的嶗山,近處的小山丘被大雨沖刷,形成大大小小的溝渠。最美的是青島的海,它有著層次豐富的色彩。波濤拍擊島嶼,激起高高的白色浪花,海水的顏色從近處泛著光澤的淺綠過渡到遠處的深藍,還有日落時天邊絢麗的晚霞,這一切霎那間讓我真正感受到了上帝的神力,心靈為之震撼。這壯美的景色讓人完全忘記了此地植被的單調貧乏,也全然忘記了村落房舍的低矮簡陋,那都是些只有一層高的茅舍棚屋。」理查德就在其中一處陋舍中度過了青島歲月的第一年。由於缺乏醫療設施,在入駐青島的首批德國部隊中,有許多士兵死於水土不服引發的疾病。為了預防和治療疾病,德國隨軍醫生就在當地展開了醫療研究。理查德安然無恙地度過了半個夏季,但之後他也未能倖免地染上了「青島病」,整個下半年都備受疾病折磨。醫生認為他的身體不適應青島的戶外天氣。要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理查德需要克服重重困難。當時的青島一無所有,一切需要從頭建設。沒有教堂,跑馬場就變成了臨時教堂。接下來的當務之急是要建造一所德國學校。德國人陸陸續續在青島建起了港口,鋪設了從港口直抵山東省會濟南府的鐵路,又在鐵路沿線開掘了一座煤礦。他們還設立了林業局,負責給青島周邊那些光禿禿的山山巒植上樹。德國人還開設了海關﹑商店和辦公機構。理查德和當地德國家庭的聯繫迅速緊密起來,他寫道:「學校成立之初只有三個學生,教室設在一處私人住宅。現在,學生已經增加到五名,年齡從5歲半到11歲。教室搬到了地方法院的一間辦公室。學校日常事務和大部分教學任務由我負責,柏林第一佈道局和天主教佈道局也各派了一人,每人每日授課一小時。

最初幾個星期,我的日程上排滿了拜訪任務。我戴著禮帽和手套,匆匆走在「城」外的砂石路上。我從一列列推著小推車的中國人身邊經過,常常要跳過橫七豎八的水溝才能到達某所房屋的門前。這樣的情形未免有些怪異。這便是文明的初始階段,人需要具有某種幽默感才能順利度過這一關。」

那年10月14日,理查德在寫給豪夫牧師的一封信中說:「這裡非常落後,當然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政府倒是考慮周全,雄心勃勃,負責人並不是總督先生,而是精明能幹的民事副部長斯拉邁爾博士,青島大部分的建設成就都要歸功於他。青島當地人都十分友好。有意思的是,我發現他們與我們士瓦本地區的農民一樣,性格中都有隨和樂天的一面。」

理查德一到中國就努力學習漢語。最初幾個月因為時間倉促,他只限於學習口語。同時,他努力去了解和研究中國人的心理,在這方面,花之安博士(Ernst Faber)是他的傑出導師。花之安博士主要在華南和廣東從事傳教工作,直到德國軍隊佔領膠州,才被傳教士協會派到青島。他翻譯了多部經典漢語著作。理查德認為,花之安博士寫的向中國人介紹西方的漢語著作,尤其是他介紹德國教育和經濟結構的著作,都堪稱一流。花之安對中國的植物尤感興趣。他倆一起散步時,花之安博士總是為他講解沿途的植物,引領他進入神秘的中國植物王國。他是一個嚴格的老師,那些植物的名字,每次只說一遍,所以身邊的學生必須全神貫注地傾聽和記憶。

後來,理查德也用同樣的方法饒有興緻地教我認識中國的植物。

花之安博士也不乏幽默感。他居住的中國房子屋頂漏雨,據說在雨季,他常常撐著一把傘坐在床上,面帶笑容。花之安博士還把自己浩繁的中文藏書以及他的私人財產都捐贈給了教會。

為了更好地了解當地的風俗人情,理查德利用兩個月的暑假去青島周邊的鄉村旅行,他還去了附近的兩個城市——膠州和即墨。第一次旅行是與柏林傳教士協會的兩個傳教士結伴同行,不料在歸途中,那兩人中的一位為了點小事與船夫起了爭執,竟扇了船夫的耳光,於是理查德決定以後單獨出行。理查德特別善於和孩子打交道,因而他所到之處,總受到當地人的歡迎。他也能趁機驗證自己的漢語水平。關於那一次膠州之行,理查德寫道:「雨季陰沉單調,於是我決定去內地走一走,目的地是膠州(膠州是德國佔領區內最大的一個縣城)。我帶上我的中國僕人馬克斯。柏林傳教士協會的兩名傳教士也一同前往。我們乘坐的一艘中國平底小帆船沿著膠州灣,向膠州碼頭駛去。天空陰雲密布,細雨霏霏。風很大,小帆船來回搖晃。狹小的船艙里,除了我們還有幾個中國人,局促擁擠,所以我寧可爬到船艙外去吹風。傍晚,我們的船到達膠州灣西北岸的一處淺灘,那裡只有一條釘著木樁的小河道通向內陸。船夫們決定拋錨過夜。他們煮起米飯,神情平和愜意,還吹起了的口哨,哨音綿長尖細。我們隨身帶的食物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於是得以分享他們煮的米飯。我們每人吃了一碗,是用筷子吃的,米飯味道很不錯。夜幕降臨,雨下得更大了,我們只能爬進狹小的船艙。船艙里鋪了稻草,我們把隨身帶的被褥打開,鋪在稻草上,就是臨時床鋪。在這種情形下是很難睡個安穩覺的。我的一側睡著一個穿長靴的傳教士,我必須時時提防,才不至於不被他踢到;另一側躺著一個中國人,那人為了佔據更多的地盤,老是暗地裡使勁。其他人鼾聲如雷,亞熱帶的昆蟲們自得其樂地忙碌著。我不得不幾次爬出船艙,去呼吸新鮮空氣。

就這樣,三更半夜,我離開一幫酣睡的人,獨自站在船艙外。四下里一片寂靜,海水有節奏地湧來,輕輕拍打著船身,依稀還能看到水面上停泊著同航的船隻。天上的雲層已散開,星光閃爍,夜幕如同一個巨大的秘密籠罩在海面上。一隻海鷗被驚醒,尖叫一聲划過天幕,我的思緒漸漸地飄向遙遠的西方……

黎明來臨,東方海面出現一輪金色光暈,霞光映照著天邊的雲層,也映照出海岸的輪廓,岸邊密密層層地生長著紅色沼澤植物。身著褐衣的船夫們一覺睡醒,他們爬出船艙,抓起船櫓。其他船上也漸漸熱鬧起來了。不一會兒,小小的船隊就在晨霧中啟航,逆流而上。後來,船夫們乾脆脫去衣服跳下船,沿河拉縴而行。早上8點,我們到達了大鮑島。一行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村裡滿是泥漿的小路上,沿途儘是些簡陋的茅草屋,終於走至中國海關。本地區的歐洲人都住在這裡。我們就在海關吃了早飯,商議接下來的行程。海關官員馮·萊登先生認為我們想要繼續行程是不太可能的,這樣的天氣和泥濘的道路,沒有充分的準備是行不通的。我於是派了馬克斯出去,沒多一會兒,他就找來了一頭騾子,一頭驢,一輛兩輪手推車和一個扛行李的腳夫,我們可以繼續出發了。我騎著騾子,騾子的木質馬鞍裝了過厚的軟墊,樣子很醜。馬克斯騎著驢跟在後頭。腳夫挑著箱子,後面是兩名傳教士的手推車。這幅圖景很是動人。」(理查德在信中還畫了一幅這支旅行隊伍的鉛筆素描)「就這樣,我們的小隊伍緩慢地穿過沼澤,渡過原本是街道的河流,不少地方水已深至牲畜的膝部。傳教士的手推車遠遠落在後面,我們不得不在渡河之前停下來,等候他們的出現。但這仍是一次美妙的夏日旅行。每過一個時辰,天空就變得更加清朗,白雲快樂地在藍天上飄行,在山崖岩石上投下它們美麗的陰影。這裡地勢平坦,丘陵綿延其間。其中一座山上還有個塔樓在向我們招手。白雲深處,山脈的輪廓依稀可見。極目望去,到處是讓人喜悅的豐收景象:一望無垠的玉米地,還有水稻田和紅薯地,一派生機勃勃的綠色。我們穿過一個個被小樹林包圍著的村落,樹林里蟬鳴聲聲。赤膊的小孩子和狼一樣長相的狗們從四處竄到我們跟前。老年人好奇地注視著眼前這支特殊的旅行小隊伍。村中屋舍是深褐色的粘土房屋,形狀漂亮,與周圍景緻相得益彰。河岸邊,女人們和女孩們在洗濯衣物。只不過,一旦我們走近,她們就會一鬨而散。就這樣,我們穿過一個又一個陽光下美麗活潑的鄉村,三個小時後,我們終於見到了膠州古城長長的護城牆。我們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跋涉過最後一片也是最糟糕的一片沼澤地,然後穿過城門,進入膠州城。倘若人們期望在那頹敗的城牆後能看到密密的樓市房屋,那麼他們一定會大大的失望。如同古代亞述人城市裡圈著巨大的競技場那樣,這裡的城牆後面也圍著一大片土地,只不過這裡是一片廣闊的原野:玉米地,小溪,道路,村落和墳堆,錯落其間。漸漸的,房屋多起來了。我們來到一條豎立著許多古老牌坊的街道,牌坊在中國是一種具有紀念意義的石碑。終於,我們抵達了城市中央,這裡又有一道城牆,城牆下還有護城河,我們穿過兩重城門,進入老城區,看到了有衙門和寺廟等建築。

我們在一個瑞典傳教士家裡過夜。傳教士和他們的家人是一個封閉的群體,在中國人這裡顯得格格不入。他們熱情地接待了我們,畢竟,歐洲來客在膠州城裡還十分稀罕。那陣子,膠州除了兩個傳教士家庭,還有三個德國人。其中一位是天主教傳教士,另兩位是修建鐵路的工程師。曾經有一次,一名少尉帶著十名兵士騎著騾子進駐一個佛教寺廟。德國牧師看到軍隊開進來的時候,緊張地哭了起來。當他發現少尉對駐紮之地十分愛護,便懷著感激之心把少尉的下榻處用鮮花和石頭布置了一番。那是個十分漂亮的小屋子,屋前有參天大樹,濃蔭匝地,屋後是香煙繚繞的鍍金寺廟。

第二天早上,我們在城中閑逛,順便到商鋪里買點東西。膠州城十分古老,且已有頹敗沉降之勢,這和港口淤塞有關。城裡隨處可見昔日繁榮的痕迹。此地的城市規劃特點是建築物之間的間距很大。城中街道,尤其是新建的街道,看上去十分骯髒。城裡不少地方景緻頗具地方特色。每一個巷口總有一道木柵欄門。一條黃黃的小河穿城而過,河兩岸風景如畫。膠州的房屋窄小而多角,四周有高高的圍牆。人們坐在屋前勞作,狗兒們穿梭其間,乞丐們抬高嗓門行乞,賣各種吃食的小販們坐在大遮陽傘下,嘴裡正嚼著什麼食物。我們一踏進敞開著大門的商鋪,就會湧上來一大幫人,圍觀我們這些陌生的異國人種。但當地人都很友好,不時有人把手放在帽子上向我們致意,表示能理解我們這些歐洲人。屋外綠蔭下的僻靜角落常常聚集著一大家子人,女孩和年輕女人們臉上都抹得白白的,眼瞼和臉頰塗了紅紅的胭脂。她們頭髮上用髮針別著一朵粉綠花或者一朵紅花,很襯她們的黑髮。她們裹著小腳,這使她們走起路來有些搖搖晃晃。女人們常穿寬大的紅裙和彩色絲線點綴的上衣。另外,中國人長得絕不難看,相反,尤其在孩子們中間,總能發現可愛俊俏的臉蛋。我尤其喜歡那個商鋪老闆的兒子,他大約十八歲上下,皮膚白皙,表情帶著一種女孩子的羞澀。他經過我們身邊時稍稍停了一下,打量著我們這幫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異鄉客,臉上露出一種讓人感動的單純。當他覺察自己也正被人注意時,立即害羞地躲開了。

在這樣一個地勢沉降,與世隔絕的老城裡,卻有著鮮活的市景,有著諸多秘密,有著靜謐的田園風光,有著直截了當的對生活的表達。這裡所有的一切,房屋,樹木,動物和人,都混雜在一起,以一種理所當然的方式共處著,這便是童話故事和傳說的源泉。但這樣的情景能維持多久呢,這種看上去很美,但卻隱含了深度貧窮的生活方式還會持續多久呢。鐵路也會給這塊土地帶來新鮮的刺激。當世界逐漸被文明包圍,古老的夢境就會漸漸被搖醒。

下午我們踏上了返程的路。當晚沒有船隻,我們便在大鮑島打地鋪,湊合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們才得以離開。馬克斯在整個旅途中都證明了他的聰明才幹。他買了大米﹑蝦﹑海魚﹑雞蛋和瓜,作為返程的食物。事實證明了他的良苦用心。返航時,風向不利,天氣晴朗無雲,我們的船卻幾乎無法動彈。終於,船夫們筋疲力盡,找了個水淺的地方拋了錨。沒多久就退潮了。我們坐在船上乾燥的地方,利用這段時間吃了午飯。馬克斯做了一頓香噴噴的飯菜。飯後,我試著把周圍的船隻和河岸畫了下來。船中間鋪著稻草的地方是給客人休息的。每艘船的船頭上有兩個像眼睛一樣的用來在水中尋路的圓孔。雖有這兩隻「眼睛」,我們的船夫卻並沒有繼續航行的打算。三個小時後迎來了第二次漲潮。最初,我們這些歐洲人對這種打發時間的方式未免感到陌生。船夫們每次給出的起航時間都是個模糊的概念。只見船夫們一邊吃飯,一邊冷冷地聽著傳教士們的請求,他們的態度終於激怒了其中一個傳教士,他停止請求,扇了其中一個船夫一耳光。於是,船夫們迅速收起船錨,起航了。因為逆風的緣故,帆船不得不之字形前行,緩慢而吃力。但這仍然是一次美妙的航行。直至天黑,我都坐在船頭,呼吸著海風,欣賞著波浪相互追逐的遊戲和岸邊的美麗風光。終於,月亮從雲朵後面露出了臉,夜幕降臨,把所有的一切都籠罩在暗影中。月光下,水面波光粼粼,白色的夜霧漸漸升起。四周越來越靜,人們睡下了。偶爾聽到其他船隻經過時船夫們發出的叫喊聲。終於連這樣的叫喊聲也停歇了,只聽得見水波晃動的單調歌謠。

凌晨三點,我們的船在一片沙灘上擱淺了。距離陸地還有很長的距離,這意味著我們要等到黎明漲潮時分才能靠岸登陸。馬克斯突然消失了,但沒過多久,他提著個燈籠回來了,還帶來了一個腳夫,是他涉水上岸找來的。我們決定學他的樣。於是,腳夫扛了我們的行李,我們脫掉鞋襪,涉水而行,就當洗一次海水浴了。凌晨四點,我終於躺到了自己床上,一覺睡到了8點鐘。」

第二次去內地旅行時,理查德寫道:「上個星期,我又去了一趟內陸,這次的目的地是即墨。這次旅行很開心,因為只有我們主僕兩個人。在青島的某道山坡上,我騎的馬拚命掙扎,想要掉頭回去,但我還是下定決心繼續行程。之後就一路順利。我們騎著馬經過滄口(一處海灣),一直騎到中國海關,這是德國山東保護區的最後一站。那裡的一座寺廟裡住著兩個德國士兵,如今已是海關官員。這兩個孤獨的德國人看到有歐洲人到訪,不禁喜出望外。其中一個甚至把他裝有蚊帳的床讓給我睡。寺廟裡滿眼都是彩繪泥塑的各路神仙菩薩,還有一尊小小的石雕狗,狗脖子上還雕著一個項圈。中國的海關職員很友好地告訴我那個動物中國話叫「狗狗」,能治人的咳嗽,(也許人們把狗叫聲與人的咳嗽聲等同起來)。寺廟建在一條馬路邊上,院子里長著古老的參天大樹,還種著花和蔬菜。圍牆已經開始頹敗,牆頭長滿荒草。

第二天早上,當太陽從霧蒙蒙的嶗山頂上升起,我們——我和中國海關的職員,還有一個寺廟看護人,一起跨過寺廟高高的門檻,站在寺門外,看那馬路上來來往往的生計。有個男人用一根扁擔挑著兩個籮筐走過,其中一個籮筐里裝滿了各種工具,另一個籮筐里,在一堆舊鞋子中間,睡著一個男孩。儘管筐里很不舒服,男孩卻睡得十分香甜。推著手推車的腳夫們從我們跟前經過,還有一輛輛騾車,這是中國人的旅行工具。騾子馱著一大堆東西,車廂的藍色布簾後坐著穿金戴銀﹑濃妝艷抹的貴族女性,妝化得幾乎看不清她們真實的面目。首飾和濃妝,正如她們那小得不可思議的小腳那樣,都是中國人審美觀中不可或缺的元素。這條馬路整日都是這麼熱鬧暄騰。我們繼續走,走至中國轄區,但這裡也受德國的控制。大多數村莊都砌有一道粘土圍牆,圍牆外往往有一個池塘,幾隻鴨子悠閑地游來游去。岸邊樹上,知了叫個不停,蜻蜓團團飛舞。祭奠祖先的石頭小房子里焚著香,細細的廊柱上方有很多龍的紋飾。寺廟山牆上有各種小動物雕像和無數複雜的圖案裝飾,有時能聽到祭禮時的鐘鼓之聲。街上和屋旁小花園都有石頭門廊,長滿各種攀援植物,主要是甜瓜藤和黃瓜藤,一直延伸至茅草屋頂。周圍的小山丘上墳墓密布,山腳下是一個小樹林。街角臨溪處坐著一些賣水果和雜貨的小販。村裡幾個老人坐在陰涼角落裡,友好地和我們打招呼。到處都有長得像狼一樣的狗,發出悲鳴的驢子,還有臟髒的,但又往往長得很好看的小孩子。這就是山東這一地區的特色。田裡的農作物主要是小米﹑花生和地瓜。田野里的小木屋僅用四根柱子作支撐,木屋裡頭有個正在紡線的女孩或者一個趴著睡覺的男孩。嶗山前,丘陵綿延,寬寬的沙灘向內陸伸展。這一帶風景美麗,比膠州一帶還要美得多。繁密的果樹,還有高高的赤楊,它們閃閃發光的葉子在風中嘩嘩作響,田野中央還能看見一座小小的塔,後方是連綿的山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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