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金典·――《夢醒時分》

第七章 心有千千結 (二)

夜越來越深沉地入睡過去，何亞蓮卻怎麼也無法入睡。

她仰躺著，一雙修長的手臂仍然環著放在後腦勺下，眼大睜著，怔怔獃獃板地望著空白一片的天花板，悲觀、失望、憂愁、懊恨齊涌心頭。

這時刻，她的思想已經從對父親與陌生女子幽會的驚訝和猜測中解脫出來，而下午和晚上遇到的一連串事與願違的事，又不依不饒不容抗拒地強行擠進了她思想的領地。

她恨自己太幼稚，太天真，太怯懦，有如一頭任人宰割的綿羊……

「天哪！我哪能再這樣生活下去？我哪能再這樣生活下去……」

她幾乎不能控制住自己，心底里這種聲音任性地反反覆復地在尖呼著，吶喊著。胸部狂濤般一起一伏，呼吸急促得怦然作響。原本清秀俏麗的臉蒼白可怖，眼睛裡淚花瀅瀅閃著亮光。她不停地擦著流向枕巾的淚珠，恨不得這張床陷進地底下去，陷進地層深處去……

她一動不地仰躺著，象一尊卧著的泥塑，象一幅油畫，一任心底里那種聲音一百遍一千遍尖銳地呼喊著，呼喊著。她恨！恨自己！恨那個禍害自己的同班同學！恨今天傍晚以來發生的每一件事！

她恨自己傍晚在「獨一家」酒店吃飯時，沒留神那個所謂的同班同學，就坐在餐廳一角的一張桌子旁……

她恨那傢伙發覺羅光威身帶巨款，臨走把她叫到室外，威脅她領著羅光威上他的兄弟經營的「伊田園」舞廳去跳舞……

她恨他們暗中搗鬼，在舞廳熄燈時行竊未成，竟然糾集一幫人攔路搶劫……

她恨這一切把她心底滿打滿算著的一個如意算盤，撥得個亂七八糟，再難算出結果來。

她的「如意算盤」，就是同顯得格外瀟洒格外有氣派的羅光威談戀愛，並且進而同他同結秦晉之好。下午，當後母楊貴珍將羅光威介紹給她時，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全心全意喜歡上他了，全心全意愛上他了。她的心裡當即就有一種聲音在說，在喊：

「啊！這是我的歸宿，這是我的救世主！這是一個強悍和瀟洒得怎樣驚人的男子啊！這魁偉而強健的體魄，端正而俊朗的國字型臉寵，高而長的鼻子……略略鼓突的眼睛多麼明亮，多麼炯炯有神……啊！一看就知道，這男子渾身都是勇氣，渾身都是智慧，渾身都是好好好好……

「這一切也許還算不得什麼，最算得『什麼』的，是他的風度，他的氣質，他的機智。還最算得『什麼』的，是他這麼一個既富有又強悍的奇男子，還遠居『世外桃源』般的鄉村。而我，正好恨不得早日離開這令我生厭的這座城市呢……

「啊！啊！當時我一看到他，一經同他交談幾句，意識的觸覺就『觸』出了這麼一個巨額數據――我一億個願意跟他談戀愛，一億個願意跟他到鄉下去，從此逃出樊籠……」

她仰視著乳白天花板，內心繼續啞然自語：

「我好悔呀！我好恨呀！一個月前的那個晚上千不該萬不該踫上那個鬼同學，千不該萬不該同他去看什麼鬼電影，千不該萬不該到他那個鬼家裡去……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勝似親娘的後母給我介紹了羅光威，給我帶來了希望，帶來了光明。誰知我們相識才一下午，我整個的寄託，整個的幻想，整個的幸福便這麼快快捷捷不可挽回地即將崩潰，而且將崩潰得完全徹底，蹤跡全無，猶如過眼煙雲！啊！啊！這是為什麼？這是為什麼？老天對我為什麼這麼殘酷？老天為什麼對我這麼不公平？……」

她心底這麼啞然自語著，眼眶裡涌動著的幾滴淚花，終於從眼角流淌而出，沿著太陽穴，沿著耳根，無聲無息地跌落在粉紅色刺繡枕巾上。

她扯過枕巾的一角，擦了擦眼睛，擦了擦太陽穴和耳根，心底又痛楚地啞然尖呼起來：

「不！不！不！我不甘心！一億個不甘心！我不甘心就這麼失去他！一億個不甘心就這麼失去他！我得抓住他！我得抓緊他！纏住他！巴結他！親近他！得到他！」

她心底狂呼著，恨不得躍起身來，變成一隻鳥，化成一陣風，飛出門去，翔遍全城，立刻就找到他，粘住他，擁有他！

但是，就在這一瞬間，另一番心思又毒蟒一樣纏住了她，立刻又在她面前築起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他還會理我嗎？他還會親近我嗎？不會了！不會了！不會了！他肯定已經發覺破綻……是的！是的！是的！一定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可是，羅光威呀羅光威，你哪裡知道，其實我是無辜的呀，我是被迫的呀！

「在『獨一家』酒店，那個看上去斯文爾雅的傢伙，發覺你身上帶了不少錢，臨走時把我叫出室外，威脅我領你上那個舞廳去跳舞，我是有苦難言，不敢不領你去啊！

「在二人巷，那個腦袋奇小的人假裝劫持我，我那麼乖乖地任他『劫持』，好象是事先導演好了似的，可你哪裡知道，這同時又是我的一番苦心吶！我若真象一個膽怯的情人抓住你不放，你又要對付他們，又要照顧我，你哪還能全力對付他們的攻擊啊……

「唉！天哪，我既然有了這麼些疑點，既然你或許早就窺出了我的破綻，哪會再容我親近？哪會還同我談什麼戀愛？……完了！完了！完了！我的愛情，我的前途，我的幸福……一切都沒了！一切都完了！」

「我好恨啊！我好恨啊！恨那個所謂的同學，恨那個漆黑的夜晚！」

她不由得又想起一個月前那個漆黑的夜晚。是的，全是那個漆黑的夜晚，將她推入了如此艱難如此尷尬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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