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須待零落，然後始知空

周末有點時間，讀了一讀王維。

王維的詩，很安靜。

像是一根根卜卦的簽，每一簽都在呈現生命的本質。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是一種生命。

中歲頗好道，勝事空自知，是一種生命。

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是一種生命。

湖上一回首，山青卷白雲，是一種生命。

王維的詩，就像是萬籟俱寂，又像是一杯白開水，然而，於無聲處卻可聽見驚雷，在無味間卻可品見至味。

王維的詩，應該不是寫給沒有生活閱歷的人看的，又或者王維並不是為了給誰看而寫，他只是信手寫來，但卻只有歷經滄桑的心靈才可相契。

王維一直在寫空。

夜靜春山空，空山不見人，空山新雨後，空翠濕人衣，勝事空自知，空知返舊林。

這裡的空，絕非空洞的空，而更接近於空凈。

也只有經歷過浮華的人，才可領悟這種空凈。

這裡的空，絕非empty，而是null，是無常，是無我。

也即使說，王維的詩，是一種對於生命的直接的、清晰的、透徹的、清明的領悟。

清新自然，不事工巧，隨意揮寫，得大自在。

這本身即是一種闊大的領悟，只有那些未經滄桑、涉世未深的筆，才會不斷地寫「我」。

王維四百多首詩里，是沒有我的。

哪怕表敘對於故鄉的想念，他也只是輕輕地用了「遍插茱萸少一人」，是他的那些兄弟們忽然發覺身邊少了一個人。

慢慢讀一讀王維的詩，就能體會王維下筆時的心境是多麼平靜、清明、透徹，久而久之，串習之後，我們或許也能安靜下來。

讀昆德拉博爾赫斯馬爾克斯黑塞等等，其實，是很難讓人安靜下來的。

因為他們的文字之間，充滿了邏輯。

而邏輯其實非常非常有限。

不知棟里雲，去作人間雨。

棟里雲和人間雨的無二，是康德維特根斯坦海德格爾波普爾們，永遠無法接受的。

就像莊子的鯤。

同樣，身世兩忘，萬念俱寂，在邏輯的層次也是無法成立的，然而，它卻是一種甚深的、透徹的、圓融的、無上的領悟。

我們認為有用的東西，其實無用。

我們在有用的東西里，無法尋見——謙讓，叛逆，昂首與高深。

而王維的詩里，一直在那兒。

So，若你也有點時間，不妨讀一讀王維。

回看射鵰處，千里暮雲平。

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

沒有比這更無用的了，卻也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