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了他，亦是救了自己

我知道你們來的目的是什麼，你們想讓我說我救人時候的心理動機，你們想讓我說我有多偉大多高尚。或者，你們是花邊小報記者，想挖掘出我救人的獨家視角、不可告人的心理，來吸引人的眼球。

我都明白。可是，我救人真沒你們想的那麼複雜。我就是路過的時候，突然聽到了「救人啊！跳河了！」扔下車子跑過去一看，他在水裡撲騰得難受，我一想，我會游泳啊！就跳河裡去把他救上來了。

如果說非要說點什麼，那就是我在生活的水裡撲騰掙扎時間太長了，那滋味很不好受，我不想看到那個年輕人在河水裡拚命撲騰的樣子，我想救他上來。

我一個人在寒冷刺骨的相思河裡掙扎過。

如你們所知，我的丈夫是軍人，他陽光帥氣，高大威猛，眼神剛毅，稜角分明。但是，你們看到的只是「山水綠」的威嚴和光榮，你們看不到的是背轉身的「寒江雪」。

新婚的枕席還沒暖熱，他就抽身離去了；耳邊的情話餘音尚在，他人已千里之外了；餐桌上那一副多出的碗筷，還未來得及適應，就已閑置了；……長夜似水啊，無數個漫漫長夜，我自個兒默默地蹚過那條寒冷刺骨的相思河。

這初夏溫暖的河水，怎麼能阻止我跳下去救人的腳步？

我被污濁的洗腳水迎面潑過。

我知道我是一個單獨在家的女人，可我不覺得一個人生活有什麼特別，不就是苦點累點？人閑著不也是24小時沒留住一分鐘？可是在那些蠢蠢欲動者眼中，我是一個獨守空房的女人，一個饑渴難耐的女人，一個可以趁虛而入的女人。那些無知者的無聊言論，大可不去理會。我從容而過，哪管別人怎麼說。

可是，我沒想到的是，那天晚上來推我房門的，竟然是我丈夫的好哥們。更想不到的是，那個被我罵回去的猥瑣男惡人先告狀，第二天晚上竟然是她老婆來質問我：你憑什麼勾引我老公？臨走又甩下一句：國家真有眼光，提前給你那不著家的老公發了綠帽子。

那一刻，我也想像今天跳河的那個男人一樣縱身一躍。寧讓運河的清流永伴我的一塵不染，也不讓曾經自己相信的人迎面給我一盆洗腳水！

可是，我不能！我背上還有幼小的孩子，還有年邁的老人。

我真不覺得我救個人有啥，但是我就是害怕有人說我想男人想瘋了才救他。

我被慾望的水引誘過。

孩子越大開銷越多，老人越老醫療費越貴，工作越賣力越供不起房子……一次次看著別人大把掙錢，看著別人不眨眼就把孩子送到昂貴的學校，我也著急、焦慮，我也想我的孩子擁有最好的，我也想我的父母不為看病發愁……

可是，我不能啊。

只有死掉的魚才會順流而下。我不是死魚，我必須要站在水中小島上，向風而笑。

從這魔咒一樣的水中，我都站起來了，跳下運河水救人，當然更能站起來！

我還被困難的沸水兜頭澆過。

我說我曾經害怕黑夜，害怕風吹枯葉、雨打窗欞，害怕蛇、貓，害怕蟲子……你們，相信嗎？你們當然不信！我自己也不信！現在的我，壓根兒就沒有一點點弱柳扶風的痕迹。

你們現在看到的我，雖然仍是體格弱小，可是我可以一次抱著兩個孩子趕公車，可以一口氣拎樓上一袋麵粉，可以一次扛一罐煤氣，可以夜半背著生病的孩子狂奔，可以整宿整宿衣不解帶照顧老人……可以自己修玩具，修門窗，修燃氣灶，修電動車，修電視冰箱……工作中獨當一面也不是個事兒。

當然，跳下水救人也是可以的，因為我會游泳。

我就像那雨前新茶，無論開始多麼青翠柔嫩，可是歲月的大手掌一抓，就把我揉皺風乾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名為困難的沸水，兜頭一澆，反而溢出了我生命中的清香。

那個大男人真沒必要跳運河裡去。看這河邊，萬紫千紅，他只需欣賞欣賞，拿屬於自己的一朵也就是了；污水潑過來，洗洗乾淨也就是了；困難來了，咬咬牙挺過去也就是了。

我現在想明白了，我把他救上來，其實也是救了我自己。

珍珠那麼耀眼，那不是我的，屬於我的是那一粒麥穗；太陽那麼炙熱，那不是我的，屬於我的是那一束手電筒光；花園那麼絢麗，那不是我的，屬於我的是那一棵草。

我再說一遍，我救人的時候真的沒想那麼多。

贈人玫瑰，手有餘香，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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