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峰品儒風】絕學無憂

上篇講仁慈的名義，背後實質上是奸巧昏亂。由此，不如回歸道的本原，返璞歸真。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言也，以為文未足，故令之有所屬。見素抱樸，少私寡慾。絕學無憂。（《道經》第十九）

本段又是《道經》第三章的呼應，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當然，也就成了老子反智的又一例證。老子說「執今之道，以御今之有」，那麼，自然需要「執古之道，以知古之有」了：理解老子的思想，我們也應當試圖回到他的年代，方能理解絕聖棄智的慈悲。戲傳，當年姜子牙渭水河畔釣文王，文王背姜子牙走了八百步，姜子牙說：文王八百步，武王江山八百年。我保你子孫八百年江山。實際上，自周平王東遷，歷史進入東周以後，周室衰微，列國並起，周天子已經沒有能力號令天下了。自此，「禮樂征伐自諸侯出」，進入孔子所言天下無道的時代。春秋五霸、戰國七雄，你方唱罷我登場，進入了刀俎魚肉的時代。（參見前篇《大時代》）唐代周曇有首詩：

《春秋戰國門·再吟》

周室衰微不共匡，

干戈終日互爭強。

諸侯若解尊天子，

列國何因次第亡。

列強並起，最後天下又定於一。秦始皇奮六世之餘烈，囊括四海、席捲天下，把中國從西周開始的封建制帶入秦漢以降的郡縣制。由此，當年粉墨登場的列國們，若知如此，當初也就懂得尊王室天子的必要了。當然，統一是中國的大勢，我們無意比較封建與郡縣的差別，或者優劣，只是通過這首詩，也能夠體會出老子的心情：在當時的情景里，與其因智謀而起的爾虞我詐、互相傾軋、你爭我奪，還真不若「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所以，人的智謀用到了投機取巧上，就不如乾脆沒有什麼智巧的好！恆靈時的童謠：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怎麼成了秀才、孝廉、寒素清白、高第良將？如此黑暗，不一樣是智謀所起嗎？是以，聖人知天下之亂始於迷本失性，唯有返璞歸真、與道同源方能濟之。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人就不以美善累其心，不以巧利勞其形。內不累其心，外不勞其形，就是萬物皆備於我的人之天性。如此絕聖棄智而復其初，就能「民利百倍」了——比被亂世裹挾、朝不保夕的確強之百倍。

此三言也，以為文未足，故令之有所屬。見素抱樸，少私寡慾。是說「聖智」、「仁義」、「巧利」三者，都是文而非質，文過其實、文過飾非，都已經掩蓋了本來的面目，因此必然要另有所屬：絲未染色之謂素，木未雕琢之謂朴，都是指物的本質與本性。老子以此為喻，教導人們少私寡慾，復歸本性。保持本色則外物不能惑其心，本性就能與道同了。

絕學無憂。是本章的總結。當然，此處「絕學」既不是「為往聖繼絕學」的「絕學」，也不是要斷絕一切知識的「絕學」，而是特指儒家政教禮樂之學。其實，儒家本來的願望是「禮以道別，樂以道和」，以禮約束和界定各色人等的行為，保持社會的秩序；以樂彌補人與人身份間的鴻溝，調和矛盾塑造和諧。可實際上，禮樂一方面被帝王別有用心的利用，以方便管理和約束百姓；另一方面，則是「法令滋彰，盜賊多有」，社會越複雜，人心越亂，禮的規範也就越來越僵化和形式主義。再加上那個禮崩樂壞的時代，因智謀所起天下紛爭，百姓流離失所。政教禮樂沒有帶來和美生活，那何不放人一條生路，何必把這些再強加到百姓頭上呢？復歸其淳樸，不勝似爾虞我詐嗎？

當然，絕學無憂充滿了理想主義的色彩，在巨大的現實利益面前顯得異常蒼白。可它卻顯示了老子悲天憫人的情懷。也是，如果沒了理想，這世界還會有什麼？沒了情懷，我們還剩下什麼？

儘管，理想不是現實，情懷也不能當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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