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博士「驚蟄季」：從童年開始的愛與恩

【圖文無關】

張欣潔是一個棄嬰，被一名寡婦收養。養母收養她就是為自己養老。為此，她為張欣潔定了一門娃娃親——對象是養母姐姐家的兒子周勁松。周勁松比張欣潔大13歲，腿部有殘疾。為擺脫厄運，張欣潔唯有拚命學習，後考入湖南一所大學。

大二那年，繼母去世，臨終前，她把張欣潔託付給了周勁松。此後經年，他供她念完了大學。

隨後，張欣潔又考入武漢一所大學讀研究生。越飛越高，張欣潔和周勁松的世界越來越遠。研究生二年級，她和班上最優秀的男孩相愛了。她把他帶到周勁松面前，告訴他自己有愛人了，讓他知難而退。周勁松欣然接受。但他依舊供她完成了學業。

此後經年，張欣潔被男友無情拋棄了。此時，已考上本校博士的張欣潔幡然醒悟，世界上最愛她的人是周勁松。可一個博士，和一個只有初中文化的農民能在一起嗎?這段兜兜轉轉的感情，能否峰迴路轉?

女博士千迴百轉的講述，給了人們答案……

那年那地，我時時渴望逃離的灰色厄運和青春

我對周勁松的嫌惡，在研究生二年級，達到了巔峰。那一年，我24歲，他37歲，我決定讓我們的關係做一個徹底了斷。

我1985年出生。剛出生幾天，就被遺棄在湖南省湘鄉市國道旁。養母張巧玲那年40歲，已寡居5年，當時她10歲的兒子剛剛溺水身亡，絕望中，她收養了被其姐張巧珍撿到的我。

張巧珍是我的姨媽，和養母嫁在了一個村。她和養母都對我極好。我5歲那年，她們倆便給我定下了娃娃親，對象正是姨媽的兒子周勁松。他彼時已18歲，比我整整大了13歲。這個我從小喊作哥哥，對我也極好的男人臉色黝黑，獃頭獃腦，右腿跛。那時，我尚不知娃娃親對我意味著什麼，但我常聽養母和姨媽得意地感慨：「咱們親上加親，就不怕沒人孝敬了。」

從那以後，我成了周勁松的「媳婦」。那時，他已初中畢業一年，在鎮上一傢具廠做木工。他平時住在廠里，每半個月回家一趟。每次，他都給我買很多好吃的，還有各種玩具，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塞給我，笑吟吟的：「給你的，媳婦。」

我懂得這個詞的真正含義，是在小學四年級，我成績很好，每每班主任都會看著我搖頭：「可惜了。估計你不到18歲，就得嫁人了。」那時的我，已經對外面的世界有了嚮往，在我的凄惶和眼淚里，老師嘆息著說，這就是命，你只能努力學習看能不能掙脫吧!

我記住了這些話。從此，更加賣命地學習。小學畢業，我以全縣前五名的成績考入中學。養母不想讓我繼續念書，我哭著求她。她一臉的漠然：「你讀那麼多書幹嗎?勁松也不過是初中文化。」我一下子被提醒了，又去求周勁松。他二話不說，馬上帶著我一起跑到了養母面前懇求：「姨媽，你就讓欣欣讀書吧!我來供她。」養母猶豫了好一會，終於答應了。

就這樣，我念完了初中。2000年，我又以全縣前五名的成績考入高中部。養母和姨媽無論如何不讓我讀了，周勁松已30歲，她們打算當年年底就先讓我們結婚，等我到了法定年齡再去登記。

厄運和轉機都來得十分突然。

那年暑假，我被村支書的兒子楊曉軍盯上了。他比我大3歲，他是鎮里公務員。他先是讓父母來跟我養母求婚，被養母以我已有婚約拒絕後，他仍糾纏我。我和養母很驚恐。她把周勁松喊來，讓我們提前成婚。周勁松滿口答應，他對我保證：「欣欣，有我在，別怕。」

周勁松喜滋滋去籌備婚禮了，我在一次獨自去田間時，被尾隨的楊曉軍拖到灌木叢里，他兇殘地毆打我，衣服被他撕得稀爛……幸好有村民聞聲趕至……

當我被救我的村民攙扶回家時，養母驚呆了，她驚恐地抱著我放聲大哭。聞訊趕來的周勁松當即要衝到村支書家去拚命。養母拉住了他，畢竟還要在本地過活。而且村支書派人捎話：兩個孩子正常戀愛，吵了架，他已狠狠打了兒子。希望兩個孩子能儘快和好。

無恥中的那份鎮定和從容，讓我毛骨悚然。而剛剛經歷的那場傷害，也讓我對男人，包括周勁松極度反感和抗拒。他偶爾把手搭在我的肩頭，我都一臉嫌惡和恐懼。他主動對養母說：「姨媽，還是讓欣欣繼續念書吧。我來供她。欣欣住校，就安全了。她有了出息，別人就不敢欺負了。」養母長嘆一聲答應了。

就這樣我重返校園。臨開學的前一天晚上，養母把我叫到跟前：「你不管念書到什麼程度，都不要忘本，不要忘了你是誰的媳婦。」我答應著，心已飛到了大山之外。從此，我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爭分奪秒地學習。隨著年齡增長，我越來越不甘心讓周勁松做我的歸宿，潛意識裡，我把他當成是命運強塞給我的另一個楊曉軍，而學習是我唯一可能掙脫的砝碼。

高中3年，楊曉軍依舊對我糾纏，他大肆宣揚我已經是他的人了。在老師和同學異樣的眼光里，我沒有朋友，很少說話，更很少回家。我把青春的晦澀和苦悶，都化成了學習動力。周勁松每周從鎮上趕到縣城來看我，給我送錢送物。他還會喊上我同宿舍的幾個同學，一瘸一拐地招呼大家出去吃飯。當著同學的面，我對他的稱呼是表哥，在我凌厲的眼神里，他對我的稱呼也由「媳婦」改成了表妹。

恩情即枷鎖，我那決絕而無情的背離

2003年，我以優異成績考入湖南的大學。養母和姨媽都不同意我繼續念書，她們對周勁松說：「你別傻了。等欣欣念完大學，她就不是你的媳婦了。你帶著欣欣去城裡打工，結婚成家吧。等站穩了腳跟，把我們都接過去。」周勁松搖搖頭：「還是讓欣欣讀完大學吧!我喜歡看她認真讀書的樣子。」他還對養母承諾，由他供我念大學。在養母的感激和嘆息里，我不認為那是他對我的成全，相反認定那是由於他對楊曉軍的膽怯和懼怕。那三年，我被楊曉軍帶來的噩夢困擾，但我該感謝他的存在，讓我僥倖贏得了機會。大學是楊曉軍再也觸不到的地盤，他在我念大學後，也徹底死心結婚了。我想很快周勁松也會一樣。我像魚兒被放生到大海，第一次體會到自由和快樂。

然而，厄運並未輕易放過我。2004年秋天，大二上學期，養母突然罹患卵巢癌晚期。我像瘋了一樣，想輟學打工賺錢，給她治病。但周勁松制止了我，他帶養母到長沙醫院做系統治療，並送我回學校。

此後，我白天在學校上課，晚上去醫院和周勁松一起陪護養母。他拿出做木工賺的近10萬元錢，給養母治病，他一再寬慰我：「你不用擔心錢，我有辦法借。」對養母生命的擔憂和絕望，讓我暫時抵消了對他的疏遠和抵觸，我將脆弱的心靠向了他的肩頭。

養母在治療了近一年，花費20多萬元後，還是撒手人寰。臨終前不久的一夜，她將周勁松支開，留我在病床前：「欣欣，你念大學後，媽本來想找個機會對勁松說，讓他另外找媳婦。可媽說不出口，我們欠他太多了。他對你真的好，你不能忘本。可媽又覺得委屈了你……」養母並沒有說出最後的決定，就陷入了昏迷。我淚流滿面地拉著她的手，想再清楚地傾聽她對我命運的暗示，結果她卻再也沒有醒來。養母去世後，留給了周勁松十幾萬元外債，也留給了我無盡的愧疚和重新緊緊拴牢的枷鎖。

這之後，為了賺到更多的錢，供我念書，償還外債，周勁松去了浙江溫州一家傢具廠打工去了。

苦難過去，我內心深處的不甘心又蠢蠢欲動起來。姨媽和姨夫已明確告訴我：勁松為了我，什麼都耽擱了，等我大學一畢業，就得考慮結婚了。相比周勁松，他們對我的態度，已是惶恐多過期待，但兒子付出了這麼多，已年近四十歲，又執拗地只肯把心思花在我身上，他們只有拿「恩情」來向我施壓。

我一萬個不甘心。看著周圍女孩輕鬆、肆意的生活和感情，我羨慕、惆悵，慢慢地，對周勁松的不識時務、不知天高地厚開始憎惡和怨恨。2005年10月4日，是我的20歲生日，這時我正讀大三上學期，同宿舍的同學組織給我過生日，班上好多男生都來捧場，送禮物，一個暗戀我的男生還送來了一個99朵玫瑰的大花束。在那些歡呼聲中，我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我打開一看，衝進洗手間，擰開水龍頭，在嘈雜的水聲里放聲大哭起來。剛剛，那是周勁松的簡訊：「媳婦，生日快樂。」正是在那個晚上，我下定了考研的決心。我打算用時間，用等待，用距離，耗盡周勁松一家的希冀、耐心和自信。為了達到目的，我耍盡心機。我先是約周勁松來了長沙一趟。和往常不同的是，他這次來，我對他十分親熱和主動。在他被我鼓動得熱情膨脹，抱住我親吻時，我卻突然「嘔吐」不止。他驚恐地問我怎麼了，我哭著說：「對不起。還是楊曉軍留下的後遺症……」周勁松心疼不已。我趁機對他說：「你能再給我點時間嗎?我想考研。等我讀完研究生，也許一切都能好起來。」周勁松沉思著，顯然在掂量著利弊。最終，他還是一咬牙：「欣欣，我支持你。」

我不知道他是否揣度出了幾分我的用意。返回溫州後，周勁松接連給我打了幾筆錢過來，督促我去看心理醫生。我沒有理會他。2007年秋，我考入武漢一所大學讀研究生。進入新的校園環境，我不再像過去一樣，壓抑、管制著自己，而是開始嘗試著和別的男孩交往。在那些充滿青春氣息的試探和碰撞中，我在研二那年，和班上最帥的、最優秀的武漢男生韓東相愛了。韓東比我大一歲，出生於漢陽一個普通工人家庭，他幽默風趣、陽光爽朗，像一把火，點燃了我。

我沒有再給周勁松任何一點機會。在男友的支持下，我直接給周勁松打了電話，告訴他，我遇到了一個男孩，他治療好了我的心理陰影，讓我不再懼怕男人。周勁松半天沒說話，然後突然掛斷電話。我忐忑不已，接連發了幾條簡訊給他解釋，他始終沒有回應。

幾天後，周勁松終於給我打來了電話。他說：欣欣，其實，我早知道配不上你了。可我喜歡你，從你小時候起，你就是我的媳婦。我自私地想，只要我對你一直付出，一直讓你欠我的，你就不好意思提出分手，那你一輩子就是我媳婦，我拖到快四十歲，也拖了你這麼多年，從現在起，我們都輕鬆了……

我如釋重負地和男友慶祝勝利去了。這之後，我想通過做家教等自立行為，擺脫周勁松的供養，也想讓他活得輕鬆點，儘快組建自己的小家庭。但韓東並不支持我，他說如果周勁松願意繼續供養你，何樂而不為?報答他的機會以後有的是。韓東的理想是和我一起出國留學，他主張我們拼盡全力學外語，考雅思。

重創後再回首，原來愛和恩從未遠離

我屈從了。我其實並沒有和周勁松商量，他的錢依舊每個月準時打來，只是他再也不打電話了，每次只發3個字的簡訊：「錢已匯。」我看著那越積累越多的簡訊，暗暗告訴自己，這筆債要儘快還清。

2009年，我和韓東雙雙研究生畢業了。我們倆都沒有考取任何有獎學金的國外大學，留學夢破滅了。韓東不死心，他堅持不肯上班，而是在家裡專心備考。我拗不過他，自己應聘到武漢市區的一所中學做老師。我原本想畢業後，就好好賺錢，把欠周勁松的債一一償還。但因為韓東的留學夢，我只有繼續忍受著良心的折磨，把收入都用在了支持男友身上。

轉眼一年。一年期間，韓東對於留學已近乎偏執，他沒日沒夜地複習外語，每一次失敗，都會用更加高漲的熱情鼓勵自己重來。為此，他什麼都可以不管不顧，我們的愛情已變成了我的單方面付出。

2011年5月，韓東用我積攢下的15萬元錢，辦理好去比利時大學自費留學的手續。10月，他在飛往比利時的前夜發誓：一旦站穩腳就接我出去。然而，4個月後，韓東傳過來了一張他和新女友的照片。他說那是個上海女孩，家境殷實，他過得太苦了，和這個女孩在一起，他不用再打工養活自己，可以專心學習。他把15萬人民幣的費用打到了我的卡上，算作償還我3年的付出，徹底和我斬斷了關係。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徹底打蒙了。我不吃不喝，發起了高燒。兩天後，已近混沌的我想燒點水喝，結果失手將剛剛燒開的熱水壺打翻，右邊臉被燙得面目全非。劇痛和絕望中，我鬼使神差地撥通了周勁松的電話號啕大哭：「我什麼都沒有了，我活不下去了。」

正在溫州上夜班的周勁松連夜趕到武漢。他把已近癲狂的我送到醫院。我的臉已毀容，想徹底恢復，需要做起碼五次手術。我不想讓周圍的人知道我的慘境，便以考博為由，向單位提出了辭職。周勁松向單位請了假，專心在醫院裡陪護我。一個漫長的夜，我一個人躺在病床上，被劇痛折磨得難以入眠。耳邊傳來的，是他在走廊里輕聲打電話的聲音，他在向朋友借錢，說自己的妹妹住院了。我聽著聽著，眼淚流淌了一臉。我曾心安理得地用他拚卻寂寥賺的錢，和男友享受著花前月下。在無情地把被拋棄的痛苦拋給他後，我甚至沒有顧及過他的絕望，更沒有償還過半點他為我和養母付出的血汗錢。而我在為之傾注全部情感被另一個人無情踐踏後，他卻為我收拾殘局，為我守候……我徹夜難眠，無盡的悔痛。

此後，我在周勁松的陪伴下，接連做了5次手術，終於讓臉部基本恢復了從前的模樣。在病床上的日子裡，我還在他的鼓勵下，又重新拿起了書本，複習備考。2012年6月，我在徹底康復之時，也意外地收到了大學的博士錄取通知書。

這年9月，周勁松親自把我送到了校園。他要返回溫州繼續打工去了。在他一瘸一拐要離開的瞬間，我伸手輕輕拉住了他，我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口。重返校園後，依舊有不少讀博的男孩追求我。然而，這次慘痛的經歷，卻讓我對感情有了新的認識。我過去崇尚的學識、地位上的相當，已在殘酷的現實面前轟然倒塌。不知為什麼，每次有男孩向我表白，我總是拿他們跟周勁松比較一番，在那些浮華的、功利的、膚淺的校園愛情面前，周勁松那沉穩、內斂、沉默的身影也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偉岸。

2012年9月下旬的一天，我又一次給周勁松打電話，聽到他旁邊傳來女孩的聲音，我連問他那是誰，醋意讓我在瞬間明白，原來我已經愛上了他。可隨即，更大的困惑又襲擊了我，畢竟我們兩個一個是博士，一個是初中學歷的農民工，走到一起會幸福嗎?

【圖文無關】

我的糾結現實中無人能答。痛苦中，我向一直在網上收聽其節目的、電台嘉賓主持人、心理教育學家關老師求助。關老師對我這個案例十分感興趣，給予了我最大的幫助。他每天都打電話諮詢我的心理變化，還借一次在長沙參加全國研討會之機，轉道來武漢看我，幫我做了心理諮詢，還給我做了催眠療愈。在經過對我一個月的觀察、治療和跟蹤後，他得出結論：周勁松是我的恩人，我對他的情感，有恩有愛，但在我青春勃發的成長路上，處處都是他沉默如山的身影，恩情和愛情早已水乳交融，像烙印一樣，嵌入了我的靈魂深處，我這一輩子都無法剝離，就像無法剝離自己的過往一樣。因此，我對周勁松的愛，自然而濃烈，只要好好維護，那些世俗的眼光和羈絆，都可以一一剝除，一定能養護出最美的果實。

關老師的話如同醍醐灌頂，道出了我的心聲，也點破了我心靈深處的情感密碼。2012年10月下旬，我趕到溫州，向周勁松大膽表白。當我說出那番摻雜著悔意和內疚的話語時，周勁松驚呆了，他的臉上幾番欣喜，又幾番遲疑，激動得語無倫次：「欣欣，你真的喜歡我嗎?真的不是因為報恩?」在我肯定的淚水裡，他緊緊把我擁在了懷裡。

這年11月17日，我們在湖南老家舉行了婚禮。在親人祝福中，我將幸福踏實地遞到周勁鬆手心裡。

知音編輯/陳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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