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大海的貓

從前，應該是一個夏天的傍晚，空氣中充滿了蟬的叫聲，太陽還沒有完全收回它的火焰，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在西邊天空悠閑地溜達。一隻睡了一天的貓懶洋洋地伸了伸胳膊，他要出去呼吸新鮮空氣了，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

剛踏出大門，一股花香就朝他撲了過來，這香味兒實在是太迷人了，反正不管怎麼說，他是被這陣花香吸引過去了。循著這股味道，他一路走到了離家有點遠的小河邊，可奇怪的是他並沒有看見任何花的痕迹。這時才發現自己走得有點兒累了，於是便就地坐下休息。他倚在河邊的柳樹榦下，翹著腿回想著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不過好像除了跟往常一樣的吃飯睡覺就再沒有什麼別的新鮮事了。突然，他想起來，今天做了一個夢的，這個夢對於打破它乏味的生活狀態意義重大。在夢裡，他去到了海邊游泳，抓魚，連泳褲的顏色他都還記得，那種黑色讓他看起來性感極了。想到這裡，他不得不閉上眼睛，以便憶起更多的細節。

只可惜這是一個不完整的夢，他被屋外的汽車喇叭驚醒了。此刻躺在樹下，他在想，夢的後來一定是自己帶了數不清的魚回去，成了十里貓鄉的大英雄。想到這兒，他迫不及待地跑到河堤上，望著河中自己的倒影，滿意地笑了。他期待做夢，夢可以給他生活的靈感。他經常說，創造生活，沒有夢是不行的。

其實今天還是有一件特別的事的，那就是他吃了一顆葡萄。以前都是看著葡萄不敢吃，因為那東西看上去就像一顆顆硬邦邦的玻璃彈珠，吃了會讓人消化不良。但今天為什麼吃了呢？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是為什麼，但他覺得這是新生活的開始，是值得紀念的。回顧了一天發生的事情，看著依然明晃晃地天光，他決定去冒一場險。於是就沿著河岸繼續往前走。

漸漸地，那股花香淡了，走著走著就聞不到了。他四處張望，沒有發現任何特別的東西可以和他的冒險相匹配，他一邊哀嘆自己空有一顆想做英雄的心卻並無時機，一邊放慢了腳步。他想起媽媽教給她認字的本領，讓他在同齡人中成了知識分子。平時大家有什麼活動或者典禮，總會請他去說幾句話，只有這樣，那些活動或者典禮什麼的才算得上肅穆莊嚴有權威。他對此也是樂此不疲，演講的詞更是張口即來，因為說了無數遍，似乎已經在他心裡生根發芽了。就這樣，他成了好多貓娃娃的夢想，慕名學習者絡繹不絕。

可是他對自己的名氣顯然不夠重視。有一次在家，他隨手從衣櫥取出一件衣服，穿上便去餐廳吃飯，卻不慎將鮮紅的番茄濃湯打翻了，湯汁全灑在了衣服上。而他隨手取出來穿上的正是那件外鑲金邊的絨線長袍，他每次出席活動和典禮都必須穿。這也是他在一次學術大賽上得來的獎品。他脫下長袍，洗洗污漬，將它晾在屋外，便回屋睡覺去了。過了好幾天，又有人來邀請他去致辭，他想起了那件長袍，可院子里的晾衣繩上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他找遍了屋裡的每個角落，也不見長袍的蹤影。他的心也變得有點空蕩蕩了，第一次在典禮上說話結巴了，很長的時間裡一片空白，接不上詞。起初，場下的觀眾還能以掌聲給予鼓勵和包容，可他結巴半天，只能蹦出一個字，然後就是無限期的「嗯，這個，那個。」他感覺到臉頰發燙，在萬分窘迫之下退下了場，台下一片鼎沸的鬨笑和議論。

自那以後，他再沒有在這種場合現身，一心追尋著自己那件長袍的下落。現在回想起來，仍然心有不甘，漸漸地也沒人再肯請他。火紅的夕陽慢慢變淡，他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一會兒沉浸在那個夢裡，彷彿有無盡的喜悅，一會兒又滿心憂傷想起那件長袍。他忽然聽見遠處有貓歡呼，他們雀躍舞蹈，像是在慶祝什麼大事，他決定走過去瞧一瞧。那陣歡呼聲來自一個露天的廣場，貓山貓海將舞台圍的水泄不通。舞台上的那位演講者言語流利，感情激昂，還帶了一點點小幽默，跟他當初的風格如出一轍。他站在最外圍，靜靜地聽完整個演說，心中不覺升起一股悲涼，他想起自己的盛氣當年。同樣的掌聲和歡呼，他悻悻地背過身去準備離開。然而眼角的餘光讓他停下了腳步，他看到了什麼，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讓他震驚地倒不是那件找了很久的長袍，而是穿著長袍的那個演說者，他不是別人，正是曾在他家裡東躲西藏的老鼠。他想擠上前去做點什麼，但演說者被貓群簇擁地沒有一點點縫隙，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長袍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沒有人聽到他的呼喊。

他轉過身，但並不是回家。他要去買黑色的泳褲，從這裡出發去大海，抓魚，游泳，逛沙灘，去那裡做一個離魚更近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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