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一筆終身財富，但無法折現

小時候學騎自行車，磕得青一塊紫一塊後才掌握平衡，大人們說，跌倒和爬起是你人生的財富；第一次坐開放纜車，快到山腳才睜開雙眼領略風景，大人們說，敢於面對恐懼是你人生的財富。「艱難困苦，玉汝於成」，失敗挫折、逆境磨礪都是你人生的財富。

我相信有那麼一家銀行，能夠把人生財富折現。讀書工作的充實感讓我覺得富有，可到手的工資瞬間把我拉回現實。我甚至開始懷疑，也許這些所謂的人生財富，永遠都無法折現。

最大的疑心起於17歲那年。我打心底相信高考是一張支票，可以兌現一個發光的夢想——考上心儀大學。

至於考上後做什麼，將來從事什麼職業統統被擱置一邊。高考前100天，獲得心儀大學自主招生加分，使我更加篤定考上名校只是時間問題。

就像美國奧運射擊名將馬修·埃蒙斯最後一槍脫靶一樣，結果戲劇性地「目標顫抖」——考試發揮失常讓我的夢想成為空頭支票。

心似浮萍，風雨飄搖。我整日躲在屋子裡，不願意見任何人，更不知道何去何從。因為分數超過一本線不少，父母勸我填報一所211大學，臨走的時候他們對我說，「人生不止是高考，不妨朝前看」。

《聞香識女人》中有句台詞說，探戈沒有錯步，即使有也要繼續跳。人生不像探戈，但人生為何要患得患失呢？

上了大學後，晨跑、讀書、社團一項也沒有落下。我暗暗下定考取研究生的決心，也著眼當下每一步：讀一本書、寫一篇文章從來沒有給我如此多的喜悅。高考漸漸離我遠去，雖然結果遺憾，卻讓我想去欣賞從未察覺的風景。

大學期間，迷上了小眾樂器——藍調口琴。不同於大眾認知里的二十四孔複音口琴，藍調口琴只有十孔，音色深沉憂鬱。喜歡愛爾蘭風格的小調歡快空靈，沉醉於布魯斯風格狂野沉鬱變幻莫測。

一把黑色哈蒙德口琴承載著屬於我一個人的快樂：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去宿舍旁邊的湖畔練琴，路過的行人不時停下腳步聆聽。因為是小眾樂器，聆聽的人沒有妹子，只收到過民樂團退休老師傅的鼓勵；風雨交加的時候，我躲在完美混響的廁所里瘋狂練習，在廁所里吹奏沉悶的壓音（控制氣流技巧）被室友笑稱為「屁音」。

日復一日的練習，我吹掉了小哈的黑色烤瓷漆，吹跑了一個又一個駐足的情侶。在學校老幹部聯誼會表演過《愛爾蘭畫眉》，在女生宿舍樓下吹奏過《心語星願》。可惜畢業前，我離藍調還是相差太遠。

支撐我的，還是那句老話，學琴的經歷是我人生的財富。就算沒有達到大師水平，可至少對努力的自己感到滿意。

畢業後我來到基層工作。對於一個稚氣未脫、涉世未深的青年來講，基層就是一個大浪淘金的地方。有的人只看見沙粒，有的人看見珍珠與黃金。

為了配合城市發展，鼓勵老百姓搬離原有住所是具有中國特色的遷徙，謂之徵遷。中年人老吳是征遷戶，他始終不願意搬離，儘管單位多次為他申請新的處所，想方設法解決困難，可他還是不肯離去。單位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跟他談條件，都無疾而終。聽折戟的前輩說，老吳中年喪妻，再未娶過。自那以後鬱鬱寡歡、判若兩人。每次跟他談，他都目光獃滯，完全沒有想談的意願。

單位安排我去做老吳工作。除了基本的寒暄，涉及搬遷事宜他隻字不提，沉默的屋子裡常常只剩下茶水氤氳的熱氣飄動的聲音。

有一次老吳的手機響了，等他掛斷電話我笑著問他，「老吳，你平時也吹布魯斯口琴？」

老吳一怔，睜大眼睛盯著我表示不解。我並不是什麼先知，老吳手機鈴聲是藍調口琴小曲——張曉松《一個人的歌》，一般只有口琴愛好者才會設置這麼小眾的歌曲。

一句推測、一把小口琴拉近了我跟老吳的距離，他告訴我，他的妻子生前喜歡聽他吹口琴，現在妻子不在了，屋子一拆，什麼都沒了。我無法體會這種失去，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就像口琴有和弦，人與人的相遇在某個瞬間也會產生共鳴。我安慰他說，「你並非一無所有。至少你還有回憶，還有連接靈魂的口琴。」我想，我學不會的口琴，對老吳來說可能是一生的財富。

第二天老吳收拾好了屋子，同意簽訂征遷協議。自那以後，他就離開了這座城市回了老家，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也沒有問他會不會藍調。有時在夢裡偶爾夢見他，看見他優雅的吹著口琴，旁邊站著一位沉醉在琴聲里的女子，他們看到我後一起微笑著朝我揮手。

失敗是人生的財富，閱歷亦是。這些財富此時不會讓你物質富有，彼時會讓精神寧靜；此時不會讓你生活豐饒，卻可能照亮別人的人生。就像城市的美容師清潔工，他們的工作或許曾讓自己富有，卻擦亮了別人的心情。

人生的財富何必要折現，它會是你的終身財富，或許是別人的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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