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代雙驕：宇文泰高歡爭霸傳

作者：董奇

引言：六鎮將士曾經是北魏帝國的榮耀，卻因遷都和門第歧視飽受壓迫走上反抗之路。六鎮起義結束了，但六鎮的傳奇仍在繼續。

▍北魏分裂，東西雙雄

六鎮起義雖告平定，權臣與傀儡天子的矛盾卻日益激化：孝庄帝刺殺了爾朱榮，卻很快死於爾朱榮侄子爾朱兆和堂弟爾朱世隆之手。爾朱世隆在洛陽另立傀儡把持朝政，爾朱家族各霸一方胡作非為，最終迎來了掘墓人——高歡。

高歡，祖籍渤海高氏，世居懷朔，迎娶了鮮卑大戶千金婁昭君為妻並得到了當地英豪段榮父子、蔡俊等人的支持，先後參加了杜洛周、葛榮義軍，後投靠到爾朱榮麾下，曾獻策助爾朱榮入洛陽，並擊敗反叛的北魏名將泰山太守羊侃迫使其南逃梁朝，被爾朱榮任命為晉州刺史。爾朱榮死後，高歡出兵助爾朱兆擊敗河西紇豆陵步蕃所部，趁機將降附爾朱家族飽受欺凌的六鎮兵數萬收入囊中並以解決部下溫飽為名進軍河北。

北魏六鎮圖

在河北高歡得到了因河陰之變與爾朱家族勢同水火的漢族豪強高乾兄弟、封隆之和李元忠等人的支持，偽造爾朱兆徵調自己所部回山西討伐稽胡的命令，煽動起六鎮將士對爾朱家族的憤恨。

公元531年7月，高歡派高乾和李元忠率部攻克殷州消滅刺史爾朱羽生，改立渤海太守元朗為帝，自任丞相，在信都起兵反抗爾朱家族。他先利用爾朱家族內部矛盾大施反間計使其討伐聯軍逡巡不進，然後集中兵力突襲廣阿大敗爾朱兆所部俘虜五千人馬，趁勝南下用地道焚柱戰術攻取鄴城。

公元532年3月，爾朱兆、爾朱天光、爾朱仲遠等人分別從晉陽、關中、徐兗出發會師鄴城下，合兵二十萬討伐高歡，高歡率領所部步騎三萬多在相州韓陵山布下圓陣，以牛驢等牲畜自斷退路。爾朱聯軍持續進攻，高歡率中軍且戰且退，誘使敵軍追趕隊形散亂，高昂高岳趁機率兩翼部隊攔腰斬斷爾朱聯軍，斛律金收攏散兵從後面進攻，高歡趁機回軍反攻。爾朱聯軍大敗，賀拔勝等將領撤退或倒戈，斛斯椿回到洛陽殺掉爾朱世隆、爾朱天光等人向高歡獻城投降。

公元532年4月，高歡立平陽王元修為帝（北魏孝武帝），受封大丞相渤海王，率軍北上攻取并州，爾朱兆自縊而死余部投降。高歡模仿爾朱榮以晉陽為駐地，將親信安插在孝武帝身邊遙控朝政。孝武帝同樣不甘心做傀儡，私下籠絡了中兵參軍王思政、侍中斛斯椿等人並秘密聯繫賀拔兄弟作為外援密謀對抗高歡。高歡針鋒相對離間秦州刺史侯莫陳悅暗殺了賀拔岳，賀拔岳麾下武川軍團卻被另一位梟雄宇文泰收服。

宇文泰，世居武川，比高歡小11歲。六鎮起義爆發時，宇文泰父親宇文肱與武川軍主賀拔度拔率領子弟組織部隊抵抗義軍，聯合武川貴族獨孤家族襲殺義軍大將衛可孤。宇文肱長子和賀拔度拔先後戰死，賀拔岳兄弟南下五原投奔當時在元淵麾下的賀拔勝，宇文泰跟隨父兄南下中山，被起兵造反的鮮於修禮裹挾攻打定州城，宇文肱和次子戰死，宇文泰與三哥宇文洛生委身於葛榮手下。

爾朱榮擊敗葛榮，因忌憚宇文家族的名望殺了宇文洛生。宇文泰沉著機智以理伸冤感動了爾朱榮，不僅保全了性命還被提拔為統軍，24歲時追隨賀拔岳入關征討万俟丑奴義軍屢立戰功，爾朱天光出關討伐高歡時獻計助賀拔岳兵不血刃佔據關中，後替賀拔岳出使晉陽拜見高歡，回來後勸說賀拔岳西進收取氐羌諸部降附河西流民，以關中為根據對抗高歡。賀拔岳依計而行，派宇文泰秘密接洽孝武帝手下。

賀拔岳被殺時宇文泰擔任夏州刺史，依靠出身名門才幹過人賞罰分明得到都督趙貴、赫連達等人支持，輕騎趕赴平涼安撫部眾，迅速整編了武川軍團，接受孝武帝的任命擔任關西大都督，率軍消滅了侯莫陳悅並收編了其麾下猛將李弼橫掃關中，採納部將于謹「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策略，準備利用孝武帝和高歡的矛盾逐鹿天下。

公元534年，孝武帝密謀北上進攻高歡，失敗後帶領少數親信狼狽逃往關中投奔宇文泰，封宇文泰為大將軍雍州刺史，將妹妹馮翊公主嫁給宇文泰為妻。高歡請求孝武帝東歸不成，另立清河王世子元善見為孝靜帝並遷都鄴城。從此北魏分為東魏和西魏，六鎮兵民在高歡和宇文泰的帶領下開始了金戈鐵馬鬥智斗勇的較量。

東西魏對抗

▍鬥智斗勇，敕勒長歌

孝武帝入關後不久，宇文泰與其矛盾加深，以亂倫為口實鴆殺孝武帝，另立南陽王元寶炬為帝（西魏文帝）。宇文泰降服靈州曹泥一統關中，同時務農安民嚴懲貪污，久經戰亂的關中得以休養生息。

與此同時，高歡擊敗荊州刺史賀拔勝及其部將獨孤信、楊忠所部迫使其南逃梁朝（賀拔勝等人忠義感動梁武帝，後回到宇文泰帳下）；消滅了稽胡劉蠡升、兗州刺史樊子鵠等異己平定了關東。宇文泰的弒君給了高歡口實，東西魏之間的第一場大戰小關之戰很快爆發。

公元536年，關中大旱餓殍遍野，年底高歡派出三路大軍，高昂從南路攻打上洛，高歡自領大軍從北路蒲坂大設浮橋準備渡黃河，掩護中路猛將竇泰所部精銳騎兵攻打潼關乘虛攻取長安。

宇文泰率軍駐紮渭水北岸的廣陽，識破了高歡虛實結合的戰術。他不顧眾將反對集中輕騎兵悄悄東進，同時放出放棄潼關的風聲麻痹對手，急行軍兩日趕到潼關東南的小關突襲竇泰所部。竇泰倉促應戰兵敗自殺。宇文泰回師蒲坂，高歡及高昂所部被迫撤軍。高歡本想調虎離山卻被宇文泰聲東擊西，然而其主力損失不大，宇文泰治下的西魏旱災持續損失慘重。雙方再戰迫在眉睫。

東西魏小關之戰

公元537年8月，宇文泰採納族侄宇文深的建議，率十二名大將共一萬人馬誓師潼關，以于謹為前鋒攻取弘農俘虜八千東魏守兵並奪取了大量軍糧。高歡聞報親提近二十萬大軍南下蒲津準備渡河，又命高昂領兵三萬圍攻弘農意圖圍堵截殺西魏軍。宇文泰偵察到東魏軍動向，令將士裝備充足糧草，主力火速撤出弘農入關。高昂雖未攻下弘農，卻成功切斷西魏軍糧道。高歡率大軍繞過西魏老將王羆駐守的華州，渡洛水屯兵許原西。

宇文泰撤軍渭南，緊急徵召的州郡士兵尚未趕來，與高歡強弱對比懸殊。眾將建議按兵不動等待援軍或撤出長安徐圖再戰，宇文泰吸取侯莫陳悅失敗的教訓，率軍架浮橋北渡渭水到達沙苑，準備奇襲遠道而來立足未穩驕狂輕敵的東魏軍。敵眾我寡，宇文泰採納部將李弼的建議於沙苑以東十里處的渭曲背水列陣，設伏以待高歡。

高歡偵察到西魏軍位置，率大軍浩浩蕩蕩殺向沙苑，傍晚時分到達渭曲。部將斛律羌舉建議東魏軍大部與西魏軍相持，選派精銳騎兵襲取長安，可令宇文泰不戰而敗。高歡報仇心切拒絕了這一建議，以全軍猛攻渭曲，東魏軍一擁而上陣型大亂。渭曲三面皆為西魏伏兵，北面入口又被東魏大隊人馬堵塞，宇文泰指揮伏兵發動突襲，李弼等將領衝鋒陷陣身先士卒，率鐵騎將高歡大軍沖為數段。

散亂而不熟悉地形的東魏軍死傷慘重無力再戰。高歡在部將斛律金護衛下狼狽東撤，高昂也被迫從弘農撤軍。西魏軍無力追擊，宇文泰從俘虜中挑選出兩萬士兵其餘全部釋放。沙苑之戰，西魏軍以一當十，殲滅收編東魏軍八萬餘人，繳獲大量糧草器仗，政權轉危為安。

公元537年冬，宇文泰趁勝將臨時徵召的各州軍士和東魏降卒編成大軍數萬反攻東魏，三路人馬自北向南分別奪取了河東、河南大部和荊州北部，中路獨孤信收復北魏故都洛陽。高歡以退為進休整部隊恢復元氣，同時借宇文泰的手剪除異己。

第二年2月，駐守虎牢的東魏河南大行台侯景率先反擊，迅速收復河南荊州大部失地。7月，高歡親率休整完畢的鐵騎南下發動全面反攻奪回洛陽，將獨孤信退守的金墉城團團包圍，北魏漢化的標誌洛陽在侯景的縱火中焚毀殆盡。

宇文泰接到獨孤信的求援後命李弼和達奚武率一千鐵騎為前鋒，親率主力為後繼火速增援。8月，李弼所部在孝水夜戰擊敗東魏將領莫多婁貸文、可朱渾道元所部，侯景率部放棄洛陽，在北起河橋、南至邙山的防線上嚴陣以待。宇文泰命大隊人馬與金墉城的獨孤信部合兵後全軍跟進，自己親率數百輕騎追擊，在黃河邊遭遇侯景主力，雙方展開激戰，西魏騎兵被人多勢眾的東魏軍衝散。混亂中宇文泰馬中流矢不慎墜地，在部下李穆急中生智的掩護下上馬逃脫。

西魏軍主力及時趕到猛攻東魏軍陣，集中兵力全殲旌旗飄揚的高昂所部。東魏軍損兵折將但整體實力仍高於西魏軍，以逸待勞佔盡地利。西魏軍遠離後方兵力分散，缺乏聯繫首尾不應，經過一天激戰人困馬乏陷入劣勢，王思政、蔡祐等將領深陷敵陣下馬步戰，殺傷眾多敵軍，王思政受傷昏厥被部下從死屍堆中救出。

黃昏時天降大霧，宇文泰和西魏文帝率軍燒營西撤，獨孤信、李虎、李遠、趙貴等將領各自退兵撤往弘農。宇文泰留下王思政鎮守弘農，其餘人馬一同入關。高歡從晉陽調發預備隊七千精騎增援，未能追上宇文泰只得攻取金墉城，因部隊傷亡巨大無力西進。第一次邙山之戰以宇文泰先勝後敗，高歡收復河南結束。

河橋邙山之戰的失利使西魏人心惶惶，小關和沙苑之戰俘虜的東魏士兵趁機作亂，宇文泰派李虎率軍先行趕回護衛太子元欽暫避渭水以北，而後抓緊時間休整部隊入關平叛，收復長安咸陽，斬殺了叛軍首領，並懲治了首鼠兩端的大臣。

此後東西魏各自加強內政建設，恢復增強實力：高歡的世子高澄在鄴城立法肅貪；宇文泰在蘇綽的輔佐下不尚門第量才取士，裁汰冗官推行屯田，恢復三長制完善地方治理。公元541年，西魏頒行以儒家民本思想為基礎的施政綱領「六條詔書」，而後頒行五卷中興永式，完善法制加強了官員管理。

公元542年，宇文泰下令設置六軍，建立六柱國-十二大將軍-二十四開府的全新軍事制度府兵制，徵召胡漢百姓入伍，分配土地更改郡望賜鮮卑姓增強西魏軍凝聚力。中國歷史上最重要的政治軍事集團之一關隴集團誕生。

公元543年2月，東西魏再燃戰火，東魏大將高慎以虎牢叛降西魏，宇文泰親率大軍以李遠為前驅到洛陽接應，又派于謹攻取柏谷進圍河橋南城。高歡調集二十萬大軍從晉陽南下渡過黃河在邙山紮下大營。宇文泰求戰心切率軍夜襲高歡軍營，被嚴陣以待的東魏軍殺得大敗而逃。

宇文泰收拾殘部兩萬次日再戰，採取斬首戰術擊潰高歡中軍，高歡在部將尉興慶和段韶的保護下僥倖逃生。東魏其他各軍相繼擊敗西魏左軍和中軍迫使宇文泰退軍。高歡因部卒疲敝無力乘勝入關，追擊宇文泰的東魏將領劉豐生被王思政在弘農大擺空城計逼退。第二次邙山之戰西魏失利。

第二次邙山之戰

公元546年冬，在聯姻吐谷渾和柔然免除後顧之憂後，高歡統帥十餘萬大軍進攻西魏河東重鎮玉璧城，意圖拔除這一釘子以順利進軍關中。時任玉璧守將韋孝寬智勇雙全，先後破解了高歡五行輪迴威逼利誘的各種攻城手段。東魏大軍在玉璧城下苦戰近六十天，軍中疾病蔓延傷亡七萬人。

高歡慚恨交集舊病複發，為破除韋孝寬散布的謠言不得不強撐病體召集眾將巡視三軍。老將斛律金引吭高歌《敕勒歌》以振士氣，高歡和將士們潸然淚下和聲同唱。次年正月初八，高歡病逝於晉陽，享年52歲。

▍分久必合，王者榮耀

高歡去世後，部將侯景叛亂，長子高澄依照父親遺囑任用慕容紹宗為主帥相繼擊敗梁朝援軍和侯景所部。侯景被迫南逃梁朝，後反叛攻陷建康，梁武帝蕭衍憤恨而死，平定侯景之亂的梁朝大將陳霸先建立了南朝末代王朝陳朝。

高澄派軍南下奪取梁朝淮南諸州，收復侯景叛亂時被西魏佔據的河南土地，後被下人蘭京刺殺。其弟高洋繼承高家基業，逼迫孝靜帝禪位建立北齊王朝。北齊初年國力強盛，高洋死後鮮卑勛貴和漢人豪強內訌不斷朝政日衰，後主高緯繼位後信用奸佞殘害忠良，最後的支柱「北齊三傑」段韶、斛律光和高長恭相繼倒下，北齊大廈將傾。

宇文泰趁侯景之亂梁朝內訌之際派軍奪取了漢中、巴蜀、荊襄等地，牢牢把控了西魏朝政。宇文泰去世，侄子宇文護繼承其權位，廢掉西魏恭帝擁立宇文泰嫡子宇文覺登基建立北周王朝，先後殺掉趙貴、獨孤信、李遠、侯莫陳崇等柱國大將和孝閔帝宇文覺、明帝宇文毓獨霸朝政。

北周、北齊與陳

公元572年，宇文泰的四子北周武帝宇文邕謀定後動以迅雷之勢剷除宇文護集團親政，通過沒收佛寺僧人還俗充實了國力軍力。公元576年10月，北周武帝率大軍親征攻取重鎮平陽、晉陽和齊都鄴城，北齊王朝滅亡。

公元578年5月，北周武帝宇文邕在北征突厥途中因病暴亡，其子周宣帝宇文贇殘暴荒淫大失人心，繼位一年多暴斃，宣帝之子靜帝宇文闡繼位。大將軍楊忠之子、獨孤信女婿、外戚隨國公楊堅矯詔成為大丞相掌控了北周朝政。

公元581年2月，楊堅代周建立隋朝，史稱隋文帝。公元589年，隋文帝以次子晉王楊廣為統帥率領五十餘萬大軍消滅陳朝，中國三百多年後再次統一併迎來安定繁榮的開皇之治。

30年後六鎮鮮卑的余脈關隴貴族再度爆發出耀眼的光芒：公元617年，六柱國之一李虎之孫、獨孤信外孫、唐國公李淵率子侄親信在晉陽起兵南下攻取長安，次年代隋登基，經過近10年的征戰結束了隋末亂世再造統一，開創了「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大唐王朝。

隨著唐高宗「廢王立武」關隴集團沒落，六鎮的傳奇逐漸淡出歷史，但六鎮將士慷慨崢嶸的歲月卻早已融入膾炙人口的木蘭辭和敕勒歌，在歷史的天空中迴響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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