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故事說晚安之CY寄存的第420個故事：和尚公公

城市：重慶

寄存人：劉子

寄存時間：2016.12.28

攝影師：獅子羊

【寄存】第420個故事和尚公公

1

過節回了一趟老家，路上迎面撞上了和尚公公，喊了好幾聲才應我，他說：「妮牙子長變了，我都認不出了。」

我長變了，和尚公公也長變了，我出門讀書十幾年，年年回家他年年在，年年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走在莊稼地里的小道上，老遠處看見駝著背，雙手背著手慢悠悠踱步的人我就知道是他。

於是，向那個人喊去：「和尚公公，你走哪裡去耍了回來？」

喊一聲他能聽見的概率很小，待到走近再喊一聲，和尚公公就總要停下來眯縫著眼看看，後來我長到二十一二歲再喊他時，他就不看了，聽見了就作答，我打趣他越活越年輕，耳朵靈光了，他依舊背著手向前走，「現在小孩子都長大了，只有你看見我還叫一聲和尚公公了，不用看也知道是你這個妮牙子了。」

2

和尚公公這個名字我從小喊到大，懂事兒之後還以為和尚公公真的是去做過和尚才落得這麼一個名號，可周圍跟他一般歲數的爺爺奶奶卻說和尚公公不是真的和尚，也許這個叫法只是源於某次小事情，大家也忘了，你叫他和尚我也叫他和尚，小孩子自然就叫和尚公公了。

和尚公公是我們村裡元老級的人，他看著我爸爸慢慢長大，後來也看著我慢慢長大，這村子裡的年輕人他都能說出一兩件別人自己都不記得的往事，而這些往事往往是誰家孩子小時候為偷吃老挨打，要麼就是誰小時候總喜歡光褲衩滿村子的跑。

和尚公公會用竹蔑編一些背簍之類的東西，這是他的手藝。

他妻子很早很早就死去了，我對他的妻子完全沒有印象，妻子死後也沒有再娶，獨自養了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和尚公公應該算是改革開放之後我們村裡第一個修起了兩層樓房的人，就憑著他的這手藝，在農耕年代，背簍什麼的都是必須品，他還會修修補補的，雖然養著孩子，可那時候的人讀書都花不了幾個錢，他自然生活也就比大多數人過得容易。

也就以為生活就這樣了，可不幸的是他的大女兒卻患了病，失心瘋。我小時候路過他們家的時候，他的女兒就在陽台自言自語，看見一個人罵一個人，還總是把毛衣拆了，毛線就一堆一堆的丟到門口，小孩子也是好玩兒，我們一群女孩子回家若發現他女兒不在陽台就偷偷拾去這些纏得亂七八糟的毛線，帶回家去，細心的清理之後有模有樣的用這拾來的毛線團跟著大人們學打毛線。

打毛線這活兒是女人能幹的標誌之一，在我媽媽那代人的眼裡會織毛衣不算什麼，能織出花兒來的才是能幹人。冬天農活不催就拿著自己毛線提著烤盆圍坐到誰家院子里，要麼給自家男人打毛衣，要麼給自家孩子織秋褲，以前重慶的冬冷得厲害，秋褲都是用毛線織的，穿著感覺自己套了多少層膠帶似的。

這些拆掉的毛衣都是他女兒平時圍坐到院子里織的，為什麼犯病不知道，但是聽說是遺傳，瘋幾天就好了，然後再接著織毛衣。

女兒瘋。兒子上學上完初中之後就跟著親戚出去打工，之後很少聽到消息。

大概有五六年的時間，和尚公公都生活在兒子沒消息，女兒時不時發瘋的境地里。

後來不知怎麼的，那些他不說大家就會遺忘掉的往事他也不說了。大概是厭倦他的人多了，功成名就的人都不喜歡聽到別人談論自己不好看的時候。

日子一久，我外出求學也就漸漸的把這位老人給忘記了。

3

有些故事像在看普法劇，我之前真的沒想過這些離奇的事情我居然真的能在現實中碰到，而且來得一點都不觸目驚心，反而覺得生活中就應該存在這些事情一樣。

去年春節回家時聽母親與鄰家閑談，談及和尚公公的的現狀，言語里儘是惋惜。他兒子年前帶了一個女孩子回來，肚子還挺大了，可來這的第二天就走了，之後就沒了消息。母親這麼一說，我突然想起他兒子今年也快到三十，當年與他一同玩耍的人如今都已成家立業。

女孩子走的原因自然明了，太窮。有多窮吶？可能也是這個女孩子沒想到的窮，家裡沒人照顧早年最先修的房子變成了危房，颳風下雨什麼的心驚膽戰，所以母親說房子還是要有人住才能越住越長久。而他家裡唯一的一個姐姐卻患失心瘋，一個父親已年邁等待贍養。

無論怎麼看，都不是一個有未來的家庭。

這還不是這個孩子第一件引得滿村討論的事情，和尚公公的兒子早年出去務工了之後時候還談過一個女朋友，也同樣帶回家來過，那個女子雖是沒有嫌棄和尚公公的家境，可臨到打算結婚的最後卻發現是一個有夫之婦，一場措手不及的逃婚帶走的是他兒子那幾年打工的所有積蓄。

這件事情出的時候我剛好在家裡，姑娘帶回來的時候我還是一樣不懂事的跟著一群人爭先恐後去和尚公公家看新娘子，看了和尚公公滿心歡喜的模樣，一瞬間有了覺得這個家可能就會因為這個女人的到來步入正軌的感覺，後來聽說新娘子帶著錢跑了，反應過來原來一切都只是錯覺而已，只是這種錯覺在全村人的身上都發生了，再次步入那個房子，這可憐的兩個男人，家裡漆黑，好像是一輩子也不願意見到一點點光線似的。

問天無人應，地獄也無門。

下一年的時候，和尚公公的女兒嫁出去了，他做的主，聽說是對方用最少的禮金娶了這個可憐的女子，那個時候的失心瘋已經不再那麼頻繁的發作了，她嫁給了本村一個遠親的親戚。酗酒，家暴。

後來的很多日子裡她都會跑回來，身上沒錢，更多的時候是被收容站送回來，這個女子也是在後來出去務工的時候深知這種政策，挨不過家暴，身上一分錢沒有，好多次竟也回到了娘家。

我該叫她姐姐。她與我母親的關係很好，我母親當初嫁過來的時候也是常常與她接觸，至於後來她生病之後大家對她有了兩樣的看法，她也愛到我家來找我母親說話，我母親年幼喪母，與她同命，知道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便常常與她作伴，聽她嘮叨。

只是這人懶惰又愛好新鮮事物，我母親的話說就是什麼都想要但什麼都不去做。我想這也是造就她這樣子人生的一個關鍵所在吧。和尚公公雖然對他的兩個孩子愛護有加，捨不得說一句嚴重的話但也不會溺愛到讓他們什麼都不做。苦難的孩子早當家，這句話還是有一定的條件的，苦難會給人帶去更多生活上的無奈和不願回憶的經驗，但是對於有些人來說，苦難只是自己悲慘人生的調味劑，而不會真正的從中間學到什麼再成為大眾說的逆襲之人，他們只會把握著這最後的稻草回頭辱罵倒下的稻田，而不是趕快抓住能抓住的東西爭取爬上去。

和尚公公的女兒雖然嫁出去了，可是也一樣過得不好，丈夫無能還脾氣古怪，她這樣的命運延續到了和尚公公的兩個小外孫的身上。她回來找我母親一次，我母親隨後總要嘆息一次，慨嘆竟有人把生活過得如此糟糕，也順勢教育兒女。

4

一家人亂得一塌糊塗。這是我當時十幾歲對他們家產生的感覺，後來這個家就只剩下了和尚公公，沒有了收入來源，兒子偶爾寄點生活費還要拿去救濟日子也一樣過不下去的女兒，日子清貧卻也整日的往茶館裡泡，開始會跟著大爺們打打牌，越到後來的時候就乾脆只喝一杯茶了。

母親總會叫我給和尚公公送些自家種的菜啊什麼的過去，他一個人乾脆連菜也不種了，我見過他廚房裡的一碗菜已經被熱得分不清是什麼了可他一樣還是在接著吃，煮一次飯能吃上好多天，家裡到處都是灰塵，連自己睡的床都塌了卻也還是不會修理一下就那麼將就著，我一度以為和尚公公就是在等死了。

可奇怪的是，活得越粗糙越想離開這人世的人反而越發走不掉，和尚公公早年間病過一場。睡在家裡兩天兩夜，到第三天的時候才被人發現，送去醫院後已經沒多大希望了，可就是後來和尚公公還就活著回來了。雖然也不見蹤影休養了好多天，但終歸是命硬。

他有一個姐姐，這麼多年來要沒有這個姐姐的話，也許想走的話也早就走了。

只是人生怎麼能過得這麼不同吶，和尚公公家過得一塌糊塗，他姐姐家卻是一帆風順，也對，倘若一家人都過成這樣的話，那生活折磨人就沒有意思了，誰來掙扎？誰來拯救？誰來半死不活吶？

生活都能成這個樣子，大概也不會再爛到哪裡去了，和尚公公還是一樣的一個人生活著，女兒一年回來一次，回來一次就一定會帶回來一些不好的消息，但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兒子還是出去了就沒有消息，誰會知道也許這個小夥子已經在外面安家立業，和尚公公的兩個小外孫很可愛，今年大概也到了上學的年紀。

我回家的時候還是會遇見和尚公公，他已經快認不出我了，我也快要認不出他了。

我想，如果他就這樣走了的話，也沒有人會在意到這個老頭突然就消失了，他每日活著每日都去家鄉的那些田埂上轉悠，不與人說話，你問他一句，他能聽見便答你，聽不見就不應你，我們每日能看見他卻好像又看不見他。（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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