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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校園欺凌者的殺人回憶:因為被欺負過,學會了欺負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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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宇和別人打架留下的傷疤。

看著哥哥被一群人打倒在地,肖宇衝進人群,拿刀捅了一個人。他確信刀刺進了一個人的身體,但沒來得及細看。他和朋友趕緊逃離現場。「殺了他之後,直到我在法庭上,法官把屍檢報告拿出來給我看的時候,我在那些照片里才看清他長什麼樣子。」那張臉長久地停留在他的記憶里,連同刀刺下去的傷口和留在現場的血跡。

撰文/羅京運

攝影/吳家翔

編輯/王怡波

肖宇(化名)有時候會覺得,被警察帶走是命運跟他開的一個玩笑。

2009年愚人節凌晨,他還在睡夢中,3名警察敲開家門。

「你是肖宇?」來人問他,他迷迷糊糊地點點頭,瞬間被另一個人反錯雙手摁倒在地。

家人一臉錯愕,才得知他涉嫌一宗命案。一天前,他領著一群兄弟跟另一群人在街頭打架,失手致一人死亡。他那時候還不滿十七歲。

肖宇生於1992年。2017年初春,他已結束6年刑期,被釋放一年多,正在杭州艱難打拚。我見他時,他始終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穿襯衣西褲。「是不是和想像中從『裡面』出來的人不同。」他指了指自己的眼鏡,調侃自己,「看起來有點斯文。」

服刑結束後在杭州創業打拚的肖宇。

他從小就帶著一副眼鏡。「文文靜靜,不愛說話,不愛惹事。」典型的乖孩子模樣。

他剛上初中常被別人欺負,忌憚對方發出的威脅,藏在一副眼鏡背後的眼神充滿恐懼。

後來他在學校認了一個大哥,跟在身後尋求保護。到了他的高中時代,他奉行「霸蠻」之道,在高一開學的兩個月里頻繁打架,打成了校園裡的老大。

「只有我欺負別人,誰見著都要敬三分。」從眼鏡透出的目光已大不一樣。

消失的憤怒

「最兇狠的表情其實是面無表情。」肖宇試著在臉上擺出一個過去的表情,他側著頭,眼睛一動不動地瞪著前方。但臉上集結起來的嚴肅很快因自己的笑場被衝散。

那股狠勁最後一次出現是在2015年底。

那年九月,他才從湖南省未成年人管教所出來,嘗試融入社會。他做過幾份臨時工,藉此打發時間,馬馬虎虎地活著。

湘江上已見繚繞霧氣,天氣轉冷,肖宇決定去創業。

他拿著創業計劃四處參加宣講,希望獲得投資由此開啟自己的夢想。在一次前往宣講會的途中,裝著創業項目書和其他資料的背包掉在一輛計程車上。他費勁周折通過計程車公司找到司機的電話。

電話接通,司機開出的條件是先給好處費再還包。肖宇表面上答應,約司機見面。實際上他想通過溝通讓司機把包還給他。

見面後,司機執意必須兌現付錢的承諾。肖宇感到憤怒。

他站在馬路上,把司機和那輛計程車堵在車流之中。司機也不像是想要息事寧人,揚言要揍他。肖宇感到自己被欺辱,他徹底被激怒,站到那輛計程車的前蓋上,用過去那種兇狠的眼神盯著對方。

「有本事從老子身上壓過去,不然我就把你車子砸了,反正我身上已經有一條人命了,也不虧。」

圍著看熱鬧的人在嚷嚷,車子的喇叭不停嘟。肖宇起初不怕,自己年輕,勝算很大。那股憤怒在他的大腦里攛掇起過去那些打架的記憶,眼見著越來越膨脹。

他快要失控了,大腦忽然閃過失去自由的那幾年,整個人一下子清醒了,憤怒頃刻間消散。

他給未管所一個和他熟識的幹部打電話,尋求幫助。對方匆匆趕來,將這場矛盾平息下去。

肖宇最終拿到了背包。

出來之後,肖宇覺得自己與周圍的人區別很大。起初,他以為是外形,後來和剛出來的獄友見面,才意識到,那種差異體現在與人交流時,言語和表情上流露出的畏縮氣質。

長沙青少年保護家園。肖宇回到湖南,看望曾經幫助過他的孟繁英。

「一眼就能認得出來,藏都藏不住。」肖宇說。

「你說錯話,做錯一件事,會給你帶來很大的懲罰。比如挨整,或者減不了刑。」肖宇在未管所學到的處世之道是,說話做事都要先觀察,由著性子行事沒有任何好處。

在肖宇恢復自由的日子裡,日常所生的「憤怒」也一點點消失。

被欺負的滋味

在肖宇的高中時代,他行事愛憑意氣,和別人打架從未低過頭。

他喜歡同年級的一個女生,因此惹怒一個社會上的混混,結下恩怨。對方傳話過來,要「解決」這件事。

「你不來,老子以後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這種狠話肖宇不在乎。那時候,他自認在學校里混得不賴,很多男生都喊他「宇哥」,無人敢惹。

到了約定的日子,他帶著十幾個學校里的朋友,空手赴約。對方帶來的人不到他的一半,但都拿著鐵棍。

「人家是混社會的,氣勢都不一樣。」肖宇最後被對方打得很慘。對方讓他跪下,他不肯。一個混混拿著鐵棍砸在他的膝蓋上。「哐」的一聲,他雙腿一軟,身子下沉,整個跪了下去。

打架的地點刻意選在一處河間空地,臨近他的學校,在校學生從教學樓上可以看見這裡發生的一切。

這場圍毆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肖宇明白這種行為更多是想要羞辱他。對方讓他跪著說「老大我錯了」。他怎麼也不肯說。

毆打持續了近半個小時,直到後來有人報了警,家長趕來,事件才平息。

事後,肖宇被送進醫院,住了3天院。他是那種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年輕人。他覺得那場敗仗是他人生中最失敗的時刻。他還要變得更強。

「其實人是相互的,你被別人欺負過,自然就學會了欺負別人。因為你想把以前被別人欺負的痛苦發泄出來。」

他初中的時候在學校里常被人欺負,明白其中滋味。

在寢室里,他的私人物品會未經同意被別人拿走,有人罵他或者打他,只能選擇忍一忍。平日行事小心翼翼。「就因為我戴眼鏡,看起來斯文。」

「變著法欺負我,就覺得反正能吃得住我。」肖宇心裡怕,但不敢作聲。他不敢告訴父母和老師,因為所有人都在強調要少惹事,認真學習。

有一天夜裡,同寢室的人把他的被子和枕頭捲起來砸在他的身上。

「敢再進來老子就打死你。」對方惡狠狠地威脅他,讓他滾出寢室。

同寢室無人幫他說話,他站在寢室門口,眼淚簌簌往下掉。他在心裡想:「憑什麼。」可最後不得不默默離開,去隔壁同學的寢室借宿。

他整宿都在想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想到最後,他「徹底死心」,明白了一個道理:人越老實,越被人欺負。

他去結識一位長他三歲的留級生,認後者做了「大哥」。

此後,肖宇跟在這個「大哥」身後,逃課、抽煙、喝酒、去KTV,「有什麼活動都參加」。

很快,他和幾個同學形成了一個圈子。誰被欺負,另外的人就一起幫著出頭。其他同學不敢在他面前大聲說話,也不敢輕易反駁他。

他終於有了安全感。

瘋狂的「宇哥」

開始欺負別人後,肖宇發現,別人就不再欺負他。

他判斷該不該出手打架的標準是「調子」高不高。他看不得別人比他橫,這會惹怒他,而惹怒他的人自然會被打,「打到你服為止。」

高一的時候,他和高年級的體育特長生打了一架。那一次衝突過後,他在學校里的地位得以奠定。

他先跟對方動了手,對方又找來人把他拎走修理一頓。雙方的恩怨就此結下。肖宇和對方約架,然後又找到初中結識的那個大哥幫忙。

「結果你知道我哥怎麼過來的嗎?開三輛車過來,兩輛金杯車,一輛小車,上面全坐滿了人。」

那時,他這個大哥已經輟學,帶著一隊人馬出現在學校門口,把那群體育特長生當場嚇跑。

肖宇打電話給對方,對方不敢接。他覺得威風凜凜。從此以後,他在學校名聲大噪。

「從我進學校門口,走到我班上的教室,誰見到我都喊宇哥。」肖宇做出一個畢恭畢敬的表情,「就像這樣。那時候牛X的不得了。」

「宇哥」的名號傳了出去。

他故意頂撞老師,帶人抽煙、逃課去外面玩、打架,在高中待了兩個月就被開除。

「你能想像我在那兩個月里多瘋狂嗎?」

「我們那時候打架從一層打到五層,就是要在這棟教學樓里稱王稱霸。哪個班裡有人『跳』的,叫出來先把你打一頓,打到你服為止。」

後來,肖宇看到那些流傳於網路上的校園欺凌視頻時,如同看著自己學生時代做過的事,他感到熟悉又驚愕。

這些欺凌行為大多數都發生在學校的寢室和廁所、人少的教室和天台,或者是校園附近的空地和巷道。

每次揮出去的拳頭都透著一股狠勁兒,看起來像是要置人於死地。而拍視頻是為了羞辱,就如同在打人時需要圍觀者的鼓噪,這會讓打人者麻木,屏蔽被欺凌的人流露出的恐懼。

他如今很難再回憶起這些憤怒究竟是從何而來。

「你告訴家長,家長又能怎麼樣呢,他到學校里來找老師,老師也說沒有。」肖宇說。那時候他打了同學,經歷最多的就是被學校教務處的老師請過去來一場「無意義」的談話。

老師也會把那個被打的學生叫過去談。「說一頓。然後你會覺得你更抬不起頭來,因為大家會覺得,這個傻X還去告訴老師。」

肖宇從未因此被學生家長找上門。相反,被欺負的人還要他給他道歉。

「拳頭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肖宇說。

監獄「新兵」

在未管所的一個小房間內,獄警要求肖宇把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掏出來。他照做,隨後又被搜了身。掏完所有東西,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成了一名罪犯。

一名胖胖的警察對他說:「把皮帶解了,鞋子脫了,換上這個,然後再拿著這個桶子,動作快點!」

他又照做,換上胖警官手指著的那一雙泡沫底布拖鞋。「穿在腳上,輕飄飄的。」

肖宇依照指令,取下皮帶,褲子立刻鬆了下來。他一手提著褲子,另一隻手抓著一個卸下了不鏽鋼提手的桶子。桶子裡面放著一塊毛巾、一隻口杯,還有一個塑料碗和勺子。他拿著東西在一邊等著。胖警察突然摘下他的眼鏡:「金屬的,不能戴。」

肖宇眼前突然變得一片模糊。

他跟著胖警官走,走過了三道門。視野里的人突然多了起來,但面目模糊,他只看到紅色衣服和綠色衣服,還有他緊跟著的黑色制服。

穿過一段十幾米的甬道,走到一個十字路口。胖警官帶著他繼續朝左。路上突然變得幽靜,那是一段走廊,只有他們的腳步聲,以及左手邊分布著的一間間監房。

在第五扇門前,胖警官停下,從手中一圈鑰匙中找出一把,打開一扇鐵門。

「進去吧。」胖警官對肖宇說,然後扭頭對裡面喊道,「給你帶新兵來了。」

「好嘞!」裡面的人熱情地應了一聲。

肖宇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氣,抬腿邁了進去。

「坐牢是什麼?坐牢就是你爸死了你都不能回去拜啊!」他想起港片《無間道》里這句台詞。

在此後5年牢獄生涯中,他很少回憶起那些「八面威風」的學生時代。

那時候,他要學著理解監獄裡的心計、城府和人情世故。

十二條獄規

「這說明你在領導力方面出了問題。」2017年4月的一天,肖宇重回長沙。正開著車,一個創業夥伴的電話打進來,和他溝通項目進展。

出獄後,他在長沙短暫停留,隨後前往杭州,加入一個物流行業的創業項目。

這幾天,他返回長沙,想將項目帶回家鄉發展。才離開杭州幾天,項目出了一些問題,幾名工人要離職。他在那通電話里跟對方頻繁提及「KPI」、「項目管理」以及「執行力」。

這些被肖宇歸納為一個人的管理能力。「要做事的人,肯定需要這種能力。」他覺得,自己在這方面的啟蒙源自五年牢獄。

他在裡面需要長期勞動。起初是被分配到耳機生產的某道工序,「就是耳機里的喇叭那部分。在你面前擺一個塑料盤,上面有一百個坑,我要把金屬部件一個一個放在坑裡,擺正位置。」

肖宇(右一)和獄友與孟繁英的合影。

擺好一盤零件,塑料盤被送走進入小一道工序。一個空盤隨即出現,等待被他再度填滿。這一切都需要在規定的時間完成。

重複這道工序半年多後,因為表現不錯,他被挑選出來。先是監督生產,後來,他被管教安排管理整個中隊的生產,七八十個人,「負責一隻耳機的好幾道工序。」

這個過程其實是他被裡面的環境逼迫著,「吃下一個一個教訓」後,不得不掌握的生存技能。

初進監房,裡面的人遞給肖宇一份行為規範,要求一晚上背下來,第二天抽查。

那是一張硬殼紙,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在押人員行為規範。」紙板的開頭用楷體寫著。

緊接著是十二條規範,每一條一二十個字。

最後兩條規範看著有些奇怪:

「第十一條,看見的沒看見,聽見的沒聽見。」

「這是什麼狗屁規範。」肖宇心裡想。

有人在一旁點撥他,「明天抽背你的時候,你要記住,有一個地方千萬不要背原文。」

對方用手在紙板上點了點,指向最後一條:「第十二條,你的是我的,我的你不能動。」

「你要反過來背,我的是你的,你的我不能動。」

肖宇聽明白了,但在被監房的獄友抽查時,他還是按照原文把第十二條規範背出來。

他因此被人修理了一頓。被打得厲害時,他沖這群人吼了起來:「你要真夠狠就把我搞死吧。反正我也不虧了。」

「犯的什麼案子?」要修理他的人停下來問。

「殺人。」

「你殺的?」

「嗯。」肖宇點頭。

漂亮的女孩

他在獄中反覆做過一個夢:駕著一艘船在海上漂,他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落入水中。

「可海面總刮颶風,風全是藍色,藍的攝人心魄。當颶風離我越來越近時,恐慌便越來越強烈。」肖宇說,在夢裡,他緊緊地抓著船舷,拚命的控制著自己的身體。但最終,還是被打進海里,船翻人亡。

他的判決結果是故意傷害,刑期8年。

在裡面,大半時間無所事事。肖宇會陷入到一種失去自由的痛苦中。他整日思索,試圖尋找接下來人生的意義,卻在面對高牆和鐵窗時,跌入困惑和迷茫的泥淖里。

他兩隻手的手腕處,隱隱可見12個黑色的燙痕——那是他在監獄裡用煙頭摁在皮膚上形成的。他用它們來提醒自己,什麼也改變不了。

那時候,他常常倚在牆角想,自己的人生已經無可救藥。

他在獄中收到了朋友寄來的信,起初還看,後來就點一把火全部燒掉。

「你有時候看到這些信會很痛苦。」肖宇語氣低沉,「你越看到這些信件,越回想過去,就越意識到,根本回不去。」

「這是另外一個世界了,你幹嘛去想它。」他說。

這些燒掉的信里,也有肖宇在進來之前喜歡的女孩寄來的。

那個女孩是他高中的同學。兩人同鄉,對方成績比他好,一頭長髮,端莊大方。

進來之前,兩人已經互相表露過愛意。她給肖宇寫過很多信,鼓勵肖宇。但肖宇清楚,「我已經是一個沒有了明天的人,撐不起你的未來。」

他想了很多辦法讓那個女孩放棄他。

在監獄裡待到第二年,碰上裡面搞幫教活動,表現好的人可以和家人待一整天。肖宇得到這個機會,報了這個女孩的名字。

在活動現場,他和其他罪犯被安排站著,蒙著眼睛。「你們最希望見到的你們的親人,他們今天來到了現場。」現場的主持人開始渲染氣氛,「期待你們摘下眼鏡的那一刻,能夠看到你最愛的人。」

肖宇摘下眼罩,看到一個陌生人。

這個人是來參加活動的志願者。他向肖宇描述了那天發生的事情:她忘記帶身份證,被攔在監獄外。最後她走了。

「長頭髮、捲髮,穿著裙子,提了一個很大的包。」志願者跟肖宇描述他想見的人,「長的很漂亮。」

他說,他當時很難過。在那之後,他再沒主動聯繫過她。

2014年,肖宇出獄。他在長沙街頭碰到那個女孩,對方急著趕去上班。肖宇陪她走了一段路,然後送她上車。上車之前兩人擁抱了一下,結束了那場倉促的相遇。此後,兩人失聯。

十級吉他證書

「其實他死的那一天,我也應該要死掉。」

肖宇把自己的人生分成兩段,「殺他的那一天」之後,他多活一天都像是賺了。

在後來的五年時間裡,肖宇還說過幾次「我也不虧」這種話。大多數時候都是被「殺人」這件事困擾著,萌生出強烈的內疚。這種折磨使得他想要自暴自棄。

有時候看守所里的獄友們表演節目,他也混在其中自娛自樂。

有一次,兩個高高瘦瘦的男人模仿女人跳舞。一個男人脫個精光,再穿上一件灰色的V領毛衣。領口往下一拉,變成一件露肩的性感外套。另一個人拿一條碎布裹在胸口,再往裡面塞兩團衛生紙。

圍觀的人群中傳來尖叫聲。「那一刻,每個人臉上都是開心的,沒有痛苦,沒有憂愁。」

轉到監獄後,有一段時間太過壓抑,肖宇覺得自己是在苟活。好在吉他幫助他撐過那段艱難的歲月。

「在裡面要呆這麼長的時間,如果不去學習一門特長,那我出去之後就是一個廢人。」肖宇想。

從監房出來,走過一段長廊,會來到一片空地。圍牆、鐵門和鐵絲網切割出兩個空間,對面是一棟高樓。未管所的藝術團就在那棟樓最高的樓層里。

「那裡面天天都在敲鼓,那時候特別嚮往。」肖宇在校園裡熱愛過音樂,喜歡參加文藝節目,唱歌唱得不錯。想學吉他,但一直未能實現。

他決定報名去藝術團里學吉他。

藝術團的團長找他談話。

「他問我的第一句話是,『你還有夢想嗎?』」

肖宇被這個問題問住了。他自覺內心深藏的一個東西被挖了出來,可轉念又覺得,「我一直在外面瞎混,還殺了人。殺人什麼概念啊,我得一命抵一命。」

停頓了很久,他還是回答了「有。」

「音樂是一個很單純的東西。」

吉他像肖宇在監獄裡的另一個獨立世界,他把大量的時間都投入到練習中,陶醉其中。「在裡面,你的人生只有兩件事兒。第一件事兒幹活,第二件事兒彈琴,沒有第三件事兒。」

為了不吵到別人,他在監房外的走廊上彈。那時候他因為加入樂團,可以從勞動中抽身出來,得以每天保持12個小時的練習,整個冬天從未中斷。

在肖宇曾經打工的琴行里,一位女孩向他請教彈吉他的問題。

他每年參加一次吉他專業等級測試。考試當天由獄警陪同,穿著囚服,腳上戴著腳銬,「一到考場,不用介紹,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周圍的人就跟看怪物似的看肖宇。他也用別樣的眼神看周圍人。「他們自由自在地走,眼前的花花草草,這個世界,這麼美好,但它不屬於你。」

在這樣的心境下,肖宇從六級開始考,2014年9月出獄時,他已經拿下十級證書。

紙上殺人回憶

因為吉他,肖宇在獄中的日子大為改觀。

他的才華得到體現,越來越受到管教幹部的喜歡。他和一個因搶劫入獄的獄友一起創作的歌曲《媽媽,我想你》被未管所選入文藝活動的表演曲目。

他的朋友開始多了起來。

19歲生日,他在未管所里的結交的朋友湊在一起給他過生日。裡面資源有限,分在不同組的獄友給他東拼西湊,做了十幾個菜,買來各種飲料,還有一個蛋糕。

「有30多個人給我過生日。」肖宇說,這和他18歲生日的境況天差地別。那時候,他和兩個朋友一起,吃了一頓火腿腸、青菜、榨菜炒出來的大雜燴。

朋友環繞的場景和舊時記憶有些相似。

2014年春天,臨出獄前半年,肖宇在那台未管所特批給他創作音樂的筆記本電腦上,開始回憶過去。

他寫了十二萬字,記錄他在校園與監獄裡的生活。他在真實的經歷中摻雜了一些虛構的情節。比如,那場街頭砍殺和隨之而來的一場跌宕起伏的逃亡。

幾十個手持鐵棍和砍刀的人圍攻之下,肖宇筆下主人公的哥哥被困住。主人公為救哥哥殺了人。

故事裡的主人公逃亡了四個夜晚,來到南方沿海一座城市。在那裡生活了一個月才自首。

真實的版本是:

肖宇帶著七個人幫他的哥哥平事。但中了對方的埋伏,被十幾個人圍住。

雙方動手。肖宇的一個朋友抽刀出來,但被對方踹掉。大家都去搶那把刀,肖宇得手。看著哥哥被一群人打倒在地,肖宇衝進人群,拿刀捅了一個人。

他確信刀刺進了一個人的身體,但沒來得及細看。他和朋友趕緊逃離現場。

那把刀被他藏在衣服里,他事後才發現衣服裡面全是血。

肖宇回家,換了衣服和眼鏡,留下三封信給家人和朋友。準備逃跑。

他出門剪了短髮,又把刀和血衣丟在河裡。

坐上一輛大巴車時,他意識到無處可逃。他帶著一種「對方可能沒事」的僥倖和害怕,返回家中。

他通過一個朋友轉告他喜歡的女孩:「我砍了人,我不知道我自己會不會坐牢。」

正好是愚人節的前夜,他收到回信,「不要開這種無聊的愚人節玩笑」。

肖宇在當夜凌晨被趕到家中的警察帶走。涉案的八個人在24小時內陸續被抓。

肖宇在小說里寫,那個人被刺中之後,瞪大雙眼看著他。

「殺了他之後,直到我在法庭上,法官把屍檢報告拿出來給我看的時候,我在那些照片里才看清他長什麼樣子。」

那張臉長久地停留在他的記憶里,連同刀刺下去的傷口和留在現場的血跡。

(感謝南香紅老師對本報道提出的寶貴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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