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愛情，還是殺死一隻小強

像我這樣的，被愛情吃了的人，是沒有未來的。

只有歇斯底里著的，死寂著的，或者被貓抓花了的記憶，會讓我感到一絲絲的欣慰。

過去的人和物，再也沒有能力傷害我，我套上鮮花盔甲，站在陽台上，瞄準不斷遠離的靶心，我知道我射不中，但沒人會責怪我，看到的人頂多說，意識還不夠到位，得多練習。但實際上，真的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因為我背對著那些，可能會看到我的人。他們問我餓不餓，要不要捎上點兒日用品，有沒有要扔的垃圾，他們對我笑，我就回應一下，等那些說話的人走了，我又變得面無表情。人要是笑太多，會長皺紋的。我安慰我自己，不是我不開心才停止笑的，我是怕衰老。

在樓下有吃水煮蛋的人，他一邊剝蛋殼就有渣子掉在地上，他不去撿，沒有人管這個，總有一天都會被分解。我不喜歡吃雞蛋，因為我害怕吃蛋黃時被噎死，如果一個人被雞蛋給噎死了，那准可以上當地的報紙，校報也算，我大多時候就只吃蛋清，我騙他們說是怕長肉，但其實就是我怕死。那個人一口把雞蛋給吞了，他嘴可真大啊，他還活著，我為他開心。我也為我自己開心，我吃蛋黃，我還活著，這樣真好。

我站的和樹一樣高，樹從來不敷衍我，它的葉子一直在響，有點像沙啞了的鈴鐺，我能感覺到樹的心情不錯，它也許想哄哄我，逗我笑一下，可是我太累了，沒法回應。主要我怕我笑起來還不如不笑。樓下有人在踢石子，她也不想想那雙鞋子疼不疼，就只圖自己好玩，鞋頭肯定硌得難受，她怎麼可能會想這些呢，一會要去約會，她的心焦灼著，如果不欺負一下石子，她不知道怎麼打發這段真空的時間。這不是它的錯，我就是替鞋委屈一下，可那也不是我的鞋，我猜它不會在意我的想法。

我只是一個站在樓上觀望的女人。

風撩了撩我白色的裙子，我不會搭理風。風也就懶得和我打招呼了，它認識很多裙擺，可能我最沉默無趣。我什麼都不解釋了，說再多的話沒有用，耳朵在聽，心卻已經困了，我不能折磨想睡覺的人。睡覺對有的人只是生理需求，對有的人卻是很重要的儀式。甚至重要到，難以入睡。要準備很久很久。我在七八年前的時候，寫了一句話，「只有懂得欣賞長夜的人，才更接近永恆」。我不喜歡睡覺，但我常常睡不醒。如果不用睡覺的話，我也會躺在床上，聽歌，或者捧著手機，突然忘了要做什麼，這種感覺很好，我什麼都不做，就這樣消耗時間。鐘錶對我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了，我接收上級的指示，忙的時候，我把腦子摘下來拴在脖子上，防止它迷路，等忙完了，我就用一根繩子牽著腦子去散步。我很少用腦子，不然它得投訴我濫用稀有物。

我實在不太認識我了，有時那個小女孩就坐在我面前，穿著一雙紅皮鞋。她叫我阿姨，我看起來不像姐姐，哦，也不對，我看起來像姐姐，但氣息不像。她覺得我老，我哪裡老啊，我才二十來歲。可是我已經不期待很多事情了。我想到以前在樓梯上看到一隻被踩扁的小強，別問我它死了沒死，看不清楚，我以為是一朵蔫兒了的花。我走過去，還低頭仔細看了看，說了句，這花還挺藝術。這不是花，是小強，還是和我一樣的瞎子給踩死的。都是生命。死了，也是生命，有綠色的汁液，還有草色的骨頭。

有的人，在努力積極朝上走，儘管可能沒太大的用。人在很小的時候，就決定了，以後會變成什麼樣的。掙扎來掙扎去，最後本質還是很難變。

我現在順其自然地往下流，沉到水裡，伸進沙漠里，一雙手，水淋淋的，再撈我出來。他們幫助我，我說謝謝。他們問我感動不，我說感動。他們滿意地走了，是幫助了別人的人。我還是沒有哭。沒什麼好哭的，我知道我還會再回到沙漠里。但我得在他們走遠之前，稍微朝氣蓬勃一點。

我數著樹上掛的陽光，一共六十六粒。

我在本子上記下來：世界真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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