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取笑印度了，你以為自己很聰明嗎？

2009年《三傻大鬧寶萊塢》（3 Idiots）上映，改變了中國網民對印度電影的看法。

為什麼中國電影比不過我們曾經不屑一顧的充斥著歌舞片的寶萊塢？也許答案在我們每個人身上。

文/曹吉利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揶揄印度成了不少國人娛樂身心、獲取自信的方式。

周身掛滿乘客的破舊火車、在摩托上疊羅漢的奇葩閱兵式、漂浮著屍體和垃圾的恆河水，以及糟糕的廁所普及率，都足以讓電腦屏幕前的中國網友開懷大笑：「你瞧阿三，怎麼這麼傻呀？」然而在電影領域，國人的優越感遭到了挫折。

昨天，《摔跤吧！爸爸》的票房突破了八億，領先同檔期電影一大截，把票房大熱門《銀河護衛隊2》狠狠地摔到了身後。在豆瓣網上，激動的網友打出了9.2的超高分。在「自來水」們的口碑營銷下，《摔跤吧！爸爸》的中國票房已經超越了印度本土票房。

這部影片，是不折不扣的「笨人電影」：影片中的父親忍受別人的冷眼，固執己見，影片外的主演阿米爾·汗已經五十多歲，為了角色硬是練出一身肌肉，整個電影散發著一種「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的氣質。

恆河邊的老人。

電影：中國社會的皮相

在IMBD上，《摔跤吧！爸爸》的評分為8.8，還沒有達到中國9.2分的誇張程度。中國觀眾的讚譽，很大程度上已經超出了這部片子本身，而來自於對國產電影壓抑已久的不滿。

在鋪天蓋地的雞湯文里，主演阿米爾·汗和影片中的父親被描述成阿甘式的人物，而在曾經的國產影片中，類似的人物並不少見。《秋菊打官司》里非要替丈夫「討個說法」的秋菊，《有話好好說》里不依不饒的張秋生，《霸王別姬》中執著於「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的程蝶衣，《天下無賊》里篤信人性善良的傻根……這個名單可以列很長，恐怕很多觀眾都曾經被名單上那些傻得義無反顧的角色所感染。

而近些年來，中國電影中的人物，聰明程度直線上漲，他們頂著無可挑剔的五官，說著精巧複雜的台詞，耍著恰到好處的幽默，懷著細膩微妙的情緒，從各個角度看都十分完美，但再也沒有直擊人心的力量。數來數去，近幾年熒幕上的傻人可能只剩下《我不是潘金蓮》中的李雪蓮，可整部影片故作聰明的風格，還是讓人一眼看穿其「裝傻」的本質。

姜文的電影《鬼子來了》曾經折桂戛納電影節。

角色背後，越來越聰明的是電影人。投資方熱衷於看數據、找風口，一眼瞄準有賺頭的題材，精準地投放資金，購買IP、宣傳造勢、搜羅小鮮肉、製造話題，一套流程下來，賺錢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導演也樂得迎合市場的需求，生搬硬套爛俗橋段，甚至賣肉賣腐，反正有狂熱的明星粉絲買單，再加上幾條生硬的廣告植入，不愁會賠本。至於演員嘛，既然能賺得盆滿缽滿，誰又願意去花心思提升尷尬的演技？

拍商業片的人聰明了，拍藝術片的人也不傻。儘管他們一再地渲染自我悲情，有時候還要灑幾滴淚水，或者在鏡頭前跪上一跪，表現出為中國電影藝術振臂一呼的姿態，但是有多少藝術電影壓根不在乎國內觀眾，而是一心拿到國外去評獎？面對《摔跤吧！爸爸》這些兼顧思想性與商業性、好看又叫座的作品，中國電影人不應該感到一絲羞愧嗎？

電影是一個社會的皮相，越來越聰明的角色和電影人背後，是越來越聰明的中國人。

《霸王別姬》的三位主演張豐毅、鞏俐、張國榮在戛納電影節合影，這或許是中國電影最輝煌的時刻之一。

導師太多，年輕人都不夠用了

長輩們「吃虧是福」的教誨言猶在耳，附庸風雅者掛在牆上的「難得糊塗」墨跡未乾，中國人已經快馬加鞭地走在聰明的大道上。

如果比較三觀更新的速度，恐怕世界上都很少有人能夠超越我們。千百年來一以貫之的處世原則，在短短十幾年內變成了老黃曆，認知日新月異。上下五千年，能被稱為人生導師的也只有寥寥數人，而現在，打開微信、登錄論壇、更新微博，人生導師隨處可見。

懶得讀書？沒關係，有很多節目能夠幾分鐘帶你完一本書。想成為情感專家？那也容易得很，七拼八湊地讀一些心理學，再移花接木地編造幾個「我朋友」、「我同事」、「我閨蜜」的故事，就足以為別人開解心結、指引人生。

成功學和心靈雞湯充斥著中國的書店。

掌握著最先鋒話語權的年輕人們，爭先恐後地製造著自嘲的概念：廢柴、屌絲、鹹魚、葛優癱，可是每一個自嘲的人都沒有真正在心底放棄努力的希望。久而久之，「喪」的心態內化成信仰，所有看清楚成功概率只有百分之一繼而見機行事的人，從一開始就失去了成功的可能。而在「喪」之後到來的時髦三觀將是什麼？沒有人猜得到，唯一可知的是它將會以最快的速度到來。

在房價、股票、政策甚至感情上精打細算、絕不吃虧的中國人，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聰明起來。而這種所謂的聰明，可能只是一種高度自利的短視，當社會上的大多數人都抱有這種爭取個人利益最大化的聰明時，整個社會卻在經歷著內耗，最終沒有人可以逃脫損失。今天亮瞎眼的國產爛片，也許只是其中的一個小小代價。

中國人相信計劃、相信規律、相信算計，不斷地更新著自己的三觀，沒人想做魯迅筆下「埋頭苦幹、拚命硬幹、為民請命、捨身求法」的傻人，而爭著做聰明人。這個時代究竟什麼人最聰明呢？大約就是在漲價前買房、在股災前退市、在限購前落戶的那一批人吧。

我們樂於去成功人士那裡學習經驗，他們中的很多人也樂得扮演起人生導師的角色。/ 《中國合伙人》劇照

做人何妨傻一點？

被貶謫到黃州的時候蘇東坡的小兒子出生，他隨即給兒子寫下這樣一首小詩：「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吃盡苦頭的聰明人蘇軾，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笨一些，在人生的路上慢慢地走。

《紅樓夢》中的鳳姐以聰明潑辣著稱。

在今天的世界裡，到處都是聰明的人，我們就不妨做一個傻一點的人。這種傻，是踏踏實實做事、不囿於眼前得失的精神。拍電影就認認真真講好一個故事，下功夫去打磨演技；讀書就找一本原著來啃，而不是聽每天五分鐘的語音；創業就勇於試錯，不寄希望於在商業巨子的神話里找到必勝的法門。

在整個社會的浮躁氣氛里做一個傻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卻是一個讓人受益終生的目標。《紅樓夢》里最精明的王熙鳳落一個悲慘的結局，逃不開曹雪芹為她安排的「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的命運。今天所走的每一條捷徑，都有可能轉化為前進路上的一道裂縫。

說回中國電影，2016年，中國熒幕數量達四萬多塊，超越美國，躍居世界第一，但整個2016年卻是中國電影的滑鐵盧，爛片橫行，票房大大低於預期，老伎倆已經騙不了觀眾，賠本的電影人不在少數。沾夠了太聰明光，早晚也要吃太聰明的苦頭，但整個電影業都沉浸在聰明的迷夢裡，想要再「變傻」又談何容易？《霸王別姬》和《活著》相繼馳騁戛納電影節的歲月，恐怕難以再見。

楊冪在休斯頓電影節獲獎，卻受到諸多質疑。

「勝利者不會從樹上長出來，必須經過卓絕的奮鬥，滿懷愛心、刻苦修鍊，外加滿腔熱忱。」這是《摔跤吧！爸爸》中父親對女兒說的一句話，也是對我們理想中的「傻人」最好的註解。但願在聰明社會裡自得其樂的電影人，甚至所有國人，能在這部電影帶來的震撼後稍稍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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