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生活
我的日記
蔡昌旭
1981年5月3日
大雪如鵝毛似的,鋪在興安嶺的山山嶺嶺。
西北風呼呼地刮著,像沙粒似的扑打著每一個人的面頰。
廠里通知下午開會。門衛沒有人了,窗外沙沙的雪聲,走過一個人來,他進了屋。「哦!大幹四化的人來了。」我笑著對他說。他咧嘴兒一笑,說:「天真冷啊,暖和暖和。」他說話的聲音有些南方口音。走到火牆前的凳子坐下。然後脫下棉膠鞋烤著說:「怎麼樣?沒去找呀?不找白費。」他對著坐著的我師傅說。「沒有呢。」「那不行,白費,多少捅上去了的,不少了。」他皺皺眉頭,眼睛發出呆板的光澤,咧開厚厚的嘴唇一笑,說:「這年月,不走後門幹啥呀?誰為老百姓說話?!誰為老百姓說說話打到誰。」他那雙長長的眼睛,閃著怒不可遏的目光,假如現在有人說:「你這話說的不對,他馬上會站起來,瞪著眼睛怒視著你。」「怎麼不對,你說誰為老百姓了?」然後那眼睛眨巴幾下,嘻嘻一笑,說:「沒有,老百姓就是老百姓,像螞蟻似的在窩裡面,里倒騰外倒騰,混吃等死吧。」窗外的雪花淅瀝著,沙沙的響聲。又走一個個兒不高,穿著新式衣服,說:「怎麼不開會去呢?」「你呢?」「我才來。」來人打了個轉,他的口音有點浙江的口音。「你咋沒回上海呢?你回去正合適。」烤鞋的人仰起頭問他。「我開勞保會呢?」他看一眼烤鞋的人。「不開勞保會,搭理他們!」說完他轉了一圈,神氣十足地說,那樣子彷彿就是他能去上海。「勞保好,有油水。」烤鞋的人翻動著鞋說。「有油水?那我也不要。」他瞅也沒瞅烤鞋的人。「什麼?」烤鞋的人探過頭咪咪一笑,說:「不要,你還戴著玩具表呢?給你換一塊名牌表。」他仰起頭一笑,那意思說;不要,不少要吧。又翻了翻鞋。「我的表比誰的都好,要那玩意呢?壞了沒處修。」他擺弄著手腕子上的表說。烤鞋的人嘲諷地一笑,沒吱聲。
烤鞋者是個大個兒,穿的棉衣也許厚,也許是他胖,總是舔個肚子,邁著八字步,說:「喂!你幹嘛亂溜達?」他咧嘴兒一笑,那雙眼睛很有特色。「干四化嗎,幹啥?......」別人在也不能問了。
他常常背著手裝腔作勢地到這兒說兩句,說:「干四化就這麼幹嘛?」又走到哪兒,說:「快乾吧!這麼慢能實現四化嗎?」他就是這樣一天溜溜達達,假如碰見領導了,他還要發發牢騷,所以別人也不敢對付他,指定他有門兒。
茫茫白雪,映著白光,白光一線穿梭雲端,請君把酒捧一杯,來日方長敬九州。
鉛色的天空,烏雲被風吹動,一會兒太陽露出來笑臉,一會兒太陽又被烏雲遮住,天空上的鉛體融化,合起,不停的運動著。
他短粗胖,別看他腿瘸,但他的聲音很洪亮,同他在一起你不寂寞,他有許多動人的事兒,講給你聽,他那雙大眼睛清澈透亮,顯出格外的眼神,哪裡有他,哪裡有笑聲,他走路一拐一拐,但他走路總是像風一樣。
這是一個瓜子臉的女人,她很愛說笑,而她的說話,是很動人的,不論和誰說話都很帶動作。笑時兩隻眼睛眯眯成一道縫,臉上泛起紅潤,就像迎春盛開的梅花似的。
她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她很溫和,總是慢聲拉語,聲音很細,如果你聽到她的說話聲,就像在聽一首輕音樂,假如你生氣或不高興,你聽她的聲音頓時心情開朗。
同他在一起你只是坐著,你如果多說一句話,他那雙眼睛先是掃你一下,就像一束弧光,使你不在說了,只是默默地坐著。
1981年5月4日
夜霧漸漸地籠罩著興安嶺小鎮。小鎮里平靜下來,從住宅區里傳來小孩子的嬉戲聲和笑聲。夜霧漸漸地濃了,小孩子的嬉戲聲,在這裡穿著,而廠院確是寧靜而安謐。
我走在廠區的馬路上,這裡是我們建設的地方,這裡有我們的汗水。然而現在是這樣的寧靜,隨著歲月的流逝,開拓者漸漸的走了,這裡沒有笑聲,也沒有歌聲了,一片凄然的景色。
夜霧,鉛灰色的天空。一束燈光照在廠院里,那是,我在這個生活的集體中是那樣的歡樂,那樣的幸福,充滿著幻想。我同她常常散步在這裡,她那爽朗的笑聲和那甜甜的話語,常常在我耳邊響起。而現在我感到寂寞、孤獨,聲也是稀里糊塗,一切都過去了,美好的願望破滅了,只是孤影而行。
燈光越來越亮了,我看著馬路旁的松樹吐出了嫩芽,春天又來了,冬天又走了,一個一個的送走了,而我還在這裡掙扎,苦鬥,彷彿那一雙雙殘酷無情惡狠狠的目光向我投來,使我軟弱麻木,人類啊!你將向何處去?難道真要走向滅亡嗎?為什麼人與人之間真要醜陋,真要無情,正義的被非正義的消滅了,然而惡魔般的人永存嗎?淺藍色的天變成深灰色,星兒一顆、兩顆......從天際跳出來。我漫步在這凄涼的夜幕之中,感到真要的歡喜,無比的自信;「做一滴水吧,滋潤大地。」可惜呀,能滋潤得了嗎?那無情的風會把你刮干,那殘酷的日頭會把你溶化,誰都是一樣的,牛喝了變成乳汁,而蛇喝了呢?變成毒液。這是什麼?是一條真理嗎?是的我承認這個真理。
幾天下的雪,今天一天被陽光曬化,但還留下一點殘雪,黑白不已的大地,被夜霧吞進了,凄涼的風不斷地吹來。
1981年5月5日
月夜,我愛獨自一人坐在月下沉思所走過的路,特別是夜班時,小房裡就我自己,我坐在這間小屋裡沉思回想著。
月光透過玻璃射進來,我在回想起,這幾天的事,不由地嘆口氣,為什麼唉聲嘆氣,是否能把心中的憂鬱都嘆出去嗎?「三塊錢,請客!」「得了獎還不請客?」我耳邊又響起他們的狂喜的呼聲,一個個貪饞的目光,嘲笑的目光向我投來。「漬漬,他的命也不值2分錢呀。」那個小個的女人把臉一扭,鼻子一筋。「別的少說,請客吧。」又一陣狂喊聲。「請!請!」我只好應付著。我不知是什麼滋味湧上我的心頭。「唉!人在這時候嘴難。」就在這個時候收到別人欺辱時,才是最難。「你抓住三個抽煙的才得三塊錢。」「三塊錢太少了。」「是不是你抓住抽煙的了,能給你轉正咋的?」「誰知道呢?」「積極有啥用?」現在這些人又轉換面孔,笑嘻嘻地叫我請客了,我有什麼辦法呢?
那天我制止了三個抽煙的,三人不聽我的,好了我去找了領導,可是三人那惡毒的語言,罵吵,當然還說:「君子報仇三年不晚。」而現在的人呢?一個個向我投來惡毒的目光,那目的充滿火力,如果不在廠里會把痛打一頓,也許會用更殘酷的手段來對付我的。
夜靜了。月光靜靜的移動著,我看著皓月當空,星兒閃閃,但在這月夜裡我是多麼幸運的,只有這這時我才有興奮,有歌聲,有想像,然而......
回到家裡,我對父親發脾氣了。他七十多歲的老人了。但我為什麼要向他發脾氣呢?說起自己也後悔,但還是發了。我說:「你沒能耐,你的兒子是臨時工,換句話說是失業青年,人家欺負我,罵我,還......」我怒吼著。父親低下他那蒼老的臉,青青的筋在急劇的跳動,我還說要發泄的,想起來廠里所受到的冷漠侮辱,更是火上澆油。父親緊鎖眉頭,一聲不吭,只是從臉上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淚。我鼻子一酸淚也流了下來。我為什麼要這樣呢?為什麼要向父親發火呢?還說怪我自己無能,然而這些我到不想,卻和父親發火,我真的對不起他老人家。
當你聽到領導講的話時,你信心百倍,幹勁十足,你有力量,對呀,人作為一個青年,對工作應該盡職盡責。可是實際做起來真比上刀山還難,只要你稍微一負責,就會遇見白眼,嘲諷的笑,也許那人罵罵咧咧的找你,也許還會咬牙切齒地說:「等著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你有什麼辦法,你不去做,領導又會批評你,但這事兒領導是知道的,也是三言兩語的說:「好了,別聽他們的,他不敢啊!就是說說氣話,去吧!」一揚手走,你就得走,結果那人還在罵,而且罵得更有勁兒了。
月亮被一塊青雲遮住了,頓時天暗淡了,星兒閃著那微弱的光。夜深了,凄涼的風兒刮來,一片靜悄悄,我只是茫然了。
1981年5月6日
她有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坐在那裡羞嗒嗒的樣子,她笑時露出兩顆虎牙,她莊嚴穩重,總是笑盈盈的看著人。
現在是寂靜,這裡在沒有嬉笑聲和喧嘩聲。那一張張嬉笑的臉在我腦海中消失了,只有那聲音彷彿還在我耳畔響起,她們、他們都已經回到家中,或者是吃飯或者是同親朋好友談天,而我依然還在這裡等待著。
夕陽西下,天驟然變成銀灰色,風聲瑟瑟,似乎要下雨,遠處山上有點淺綠和淡紅分明,松樹樺樹要綠了,達紫香花打骨朵了。一切都要變為盛夏了,小草破土而出,樹芽從樹枝上露出了嫩芽,達紫香花也要盛開了。隨風飄來一股清香的氣味,這就是即將到來的興安盛夏。
他不美,說話還有點咬舌,但他很受人們喜歡,無論是在女同志面前還是年男同志之中,他都有笑聲,人們和他一塊兒不感到寂寞,而且感到有一種歡樂的氣氛,他說話學什麼很形象。
1981年5月7日
一場急雨過後,天晴了,太陽照在濕潤的土地山川上,一道彩虹,從山這邊,落到山那邊,達紫香花即將要開了。一片綠,一片黃,綠的漸漸遮住了黃色的,告訴人們夏天將要來臨了。
興安之夏,是最美麗的,綠林、百花齊放、白鳥爭鳴,鳥兒唱著歡快的歌曲。
他和他妻子,拉著樹皮,還可以看到他的妻子是如何的一個女人。
她中等個,臉上有點向里凹著,一雙圓眼睛,說話是南方口音,一笑兩邊有兩個小酒窩,露出一顆顆像蒜瓣子的牙齒。她梳著短髮,有中國婦女的氣質,她架著手推車的車轅子,男人在後面推,她臉上已沁出汗珠,在夕陽下顯得格外的美麗。
她團臉,一雙有神的大眼睛鼻樑兩邊有著雀斑點,顯得很醜陋,她的身子均稱,常常很少說話,但說起話來又很有道理,聲音是那樣的和氣,就像小溪流水那樣。
1981年5月8日
陰雲伏在空中,像一朵黑土,又像深色的稠絨,兩邊露出深藍色的天空,那天像湖水一般青,黃的山巒,在夕陽下,像一塊大毯子,一列長龍吐著白煙,從山間開過來轟隆轟隆的聲音,像一道高亢的歌曲,在山澗傳來,悅耳動聽。
淡淡的夜霧,緩緩的升起,那乳白色的夜霧,在兩山之中,達紫香花即將開了,那淺紅色在山野之中,山上綠紅色。那粉紅色的像一朵朵紅雲,又像一塊塊火,在山澗升起。夕陽西下,那樣的嬌柔,那樣的健美,如同粉紅色的山似的。
在我坐的窗前,我心情無比的開闊,遠處粉紅色山,近處綠茵茵的樹草叢,興安嶺之夏來臨了。
1981年5月9日
他到那裡,那裡有笑聲,他那雙動人歡笑的眼睛總是帶有笑顏。世上的事物有規律的發展著,進行著無論什麼事都按照規律進行。
她有一雙美麗的眼睛,那雙黑白分明,閃著笑意的目光,長長眉毛雙眼皮,說話時眼睛眨巴幾下,給人一種親切感。但她並不十分美麗,小瓜子臉兒有著幾個斑點,笑時張開那像櫻桃似的小嘴兒,露出潔白的小牙。竟像小孩子似的眯縫著眼睛笑著。她沒有憂慮,也沒有沉默,總是天真地笑樂唱,似乎生活賦予她幸福。她每天幾乎有歌唱和笑聲,那張小瓜子臉總呈現出美麗的笑。
她哭了。她頭朦著紗巾,不讓別人看到她眼淚,但是還是看了,從她那金魚似的眼圈裡說下一顆顆淚珠,順著她粉紅色的面頰往下淌著,她悲哀嗎?她痛苦嗎?她為什麼要哭?她覺得她不該走,而且不應該告訴她走,用哭來代替她的一切。「哭有什麼用。要不就去問,為什麼讓我走。」她咬咬牙,眯著她那雙蝌蚪的眼睛。「我就問他閉口無言。劉淑華就是這樣人給她糖吃的,不知道咋的好。」她穿著黃色的軍衣藍色勞動布褲子,粉紅色白花的紗巾,頭髮打個鬏,後面又新式,時髦的髮夾恰著。
一個粗野的聲音吧我從夢中驚醒,我翻身定睛一看;那黑黝黝的面孔,一雙圓圓的眼睛正盯著我,我說:「來了。」他點頭一笑,說:「睡覺呢?」「夜班。」我想起這位是我的老同學,他家裡人口挺多,哥哥姐姐妹妹,父親的工資不高,還總有病,上學時是班裡常用助學金的。我們聊了起來。他說:「唉!現在也不行,父親沒門,也轉不了正,我哥哥上大集體了,弟弟接班了,還有兩個妹妹。」他緊鎖眉頭,那樣子似乎是愁苦。他兩道重重的黑眉和他的臉差不多。我問他家庭情況。「結婚了,一個小孩愛人沒工作,三口人總算生活下去了,大集體開支也不正常。」他的臉上浮現出陰雲,那陰雲似乎要下雨,似乎要閃電或雷鳴。他又嘆口氣,彷彿把一切都嘆出去了,好像是個貧民窟里長大的孩子,那雙老繭的手粗大的手指頭,像一根根鋼筋,他說:「養豬,在種點地,總算能生活好點了......」他又對我說:「他的計劃豬長大了可以吃一半賣一半,再種點菜,省下錢買一個收音機,愛人到工程段家屬隊上班,孩子再大點就去奶奶家...... 這樣的日子就好啦,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我就滿足了。」他臉上浮出了笑容,這笑雖然不是歡樂的笑,是充滿對生活未來美好的笑,是有信心和用辛勤的勞動得來的笑。
他向我告辭了,他那粗壯的身體和他那一身樸素的衣裳總在我面前閃著炙熱,像燃燒的火焰。
興安的五月,青松翠綠,花香鳥語,給人們生活帶來了生機。
今天陰雲在天空上飄蕩,鉛色的雲彩越來越低,北風吹來,雪花飄飄落地,剎那間興安一片白茫茫,像刷一層銀粉似的,剛剛綠的樹一層銀粉似的,剛剛綠的樹一層花葉落上了白雪。
但是那嫩綠的樹芽,那盛開的粉紅色的花依然傲雪挺立,似乎同大自然爭奪,雪落上化了,化成水珠,滾下樹枝底下,雪又落下,它實在接受不了,被白雪覆蓋上,一片片潔白,如銀,如霜,潔白無瑕,綠芽、粉紅色的達紫香花,都被雪蓋上了,顯現出凄涼的樣子,天空驟然渾濁濁,白茫茫,像煙霧飄落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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