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你的名字叫「屈冤」！

01

緋聞，是最容易拿來調侃的東西，也是最容易拿來褻瀆一切高尚情操的工具。

這實在是無能為力，無論是歷史上還是今天，都有無數死於緋聞的受害者。越是名人，越是一身故事的人，越是容易被傷害。難怪阮玲玉在臨死前說：「舌頭雖軟，卻能殺人。」

十幾年前，哥哥張國榮因為世人的議論縱身一躍，留下了謎一樣的情感和悲苦的歸宿。

而兩千多年前，那個「好奇服，老而不衰」的美男子屈原，也同樣正經歷著世人的冷眼和污衊。

02

那天早上，屈原像往常一樣，頭上戴著如雲的高冠，腰間懸著長長的寶劍，用木蘭的根須把白芷拴上，再穿上帶著露珠的薜荔，用菌桂的嫩枝連綴起蕙草，再絞起胡繩的一串串花蕊。趕起青龍駕轅，向楚王宮旖旎而去。

青龍駕轅在楚王宮前停住，屈原從馬車上款款而下，儀態萬方地踏在宮殿的青磚地面上，門口的一排侍衛不禁看呆了。他們的脖頸不由自主地隨著屈原的腳步而轉動，直到，眼前這個美男子站在高高的宮殿之上，轉身，回眸一笑。

砰、砰、砰，無數小心臟瞬間爆裂。

屈原輕蔑地轉身，向大殿走去。

殿內，楚懷王正坐在金碧輝煌的寶座之上，一見他，立馬甩掉依偎在身邊的魏國美女的素手，推開鄭袖貼在胳膊上的酥胸，站起身，熱情洋溢地向屈原伸出了他的雙手：「大夫，賜坐！」

屈原目不斜視地走過去，走到楚懷王的右邊，施了施禮，旁若無人地坐下。

都說他面若桃花，其實他更胸有錦繡。

從一踏進宮殿大門，他就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同尋常。靳尚那個小人的一臉奸笑，鄭袖那快要噴出火的嫉妒，公子子蘭那表面奸佞實則愚蠢之極的嘴臉，都逃不過他的明察秋毫。

他在心裡冷笑之餘，不禁深深地悲哀，為楚懷王。

看看你的身邊，都是些什麼人！

他把目光投向楚懷王，這個善良、懦弱、善變的男人，正沉浸在無限祥和的氛圍中，幸福得滿面紅光。

他嘆了口氣，站起來，說：「大王，秦使張儀前幾天提出的建議，到底如何決斷？」

楚懷王的臉不禁一陣害臊，他實在不想讓屈原提起這事。儘管他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實際上內心也慚愧得緊。「為了咱楚國的長治久安，和他們聯姻也是再好不過了。」

站在一邊的靳尚連忙附和：「大王英明，用黔中地換來秦王女兒，既可以保我楚國其他地方的安全，又可與秦國建立長期友好的合作關係。」

「一派胡言！」屈原激動地指著靳尚，俊美的臉龐因為憤怒而泛起潮紅，「上次若不是你蒙蔽大王，聽信張儀『秦願獻商於之地六百里』，大王怎能受騙！你在背地裡幹了什麼勾當，以為大王不知嗎？」

靳尚惱羞成怒：「屈原，不要血口噴人！大王明鑒啊，我對大王忠心耿耿，一片赤誠，若有半點私心，叫我……」

「好了，兩位不要吵了！」楚懷王不耐煩地說：「本王自有主意。」

屈原跪拜在地，淚流滿面：「大王，張儀是奸佞小人，朝秦暮楚之輩，他已經欺騙了你一次，不可信他呀！」

楚懷王說：「我堂堂楚國，豈能出爾反爾？我已經答應了張儀！」說完拂袖而去，偌大的宮殿，只有屈原一個人獃獃地跪在那裡，心如刀絞，四顧茫然。

那一場戰爭，電光火石般，在他的腦海里旋轉。

那是怎樣一場激烈殘忍的戰爭啊！

大王啊，為什麼，為什麼，你竟能如此談笑風生，忘了你曾遭受過的奇恥大辱！

大王啊，為什麼，為什麼，那為國犧牲的將士屍骨未寒，你就能忘記了身上的傷痛！

大王啊，那篇《國殤》是我泣血的淚，是我的鳳舞悲鳴！

大王啊，就讓屈原再次吟誦一次，來刺痛你麻木的神經！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蒼茫天地間，只有屈原的聲音裹著秋風，卷著黃葉，呼嘯在山谷丘陵。

03

能夠殺死一個男人，特別是一個胸有抱負、心懷天下的男人的，從來都不是物質上的貧瘠。自古以來，「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都是屬於男兒的精神追求。就像杜甫的「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熱」，就像陶淵明的「雖懷瓊而握蘭，徒芳潔而誰亮」。哪裡有士子之不遇，哪裡有節操之堅守，哪裡就有屈原的英魂。

他們擔心的，從來都不是自己會遭受災禍，而是祖國的車駕將要覆傾！

豈余身之殫殃兮，恐皇輿之敗績！

屈原，這個顓頊的遠代子孫，伯庸的後裔，出身高貴，散發著芝蘭香氣的美男子，因為無法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而伏地慟哭，他哀嘆自己雖「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哀嘆「荃不查余之中情兮，反信讒而齌怒。」

翻譯成現代話就是：

上天賦予我這麼多內在的美質，又加上我平時多麼注意修養自己的品性，然並卵！

君主啊，你不能體察我的一片衷情，反而聽信讒言，對我大發雷霆，藍瘦香菇！

世上的小人最拿手的就是落井下石，當你倒地之時，再踩上一隻腳，順便潑上滿盆污垢，使你臭不可聞。

掩人耳目是他們的目的，栽贓陷害是他們的手段。為了害怕別人知道自己貪戀錢財和賣國求榮，靳尚、鄭袖、公子子蘭開始策劃一個驚天陰謀。

於是，一則流言就在楚王宮中蔓延：

屈原以男色狐媚大王！

你看他那蠶蛾似的眉，一看就是個妖艷賤貨！

於是，一時間，污言穢語拋向這個清晨浴著晨曦去拔取坡上的木蘭，傍晚背著夕陽在洲畔採摘宿莽來潤德潤身的男人。

很多時候能夠傷到我們的，從來就不是那些不懂我們的人。那鳳鳥怎麼能和家雀合群，自古以來本就這樣涇渭分明。哪有圓孔可以安上方柄，哪有異路人能攜手同行！

他們不配！

唯一讓我們心傷的，是那個讓我們付出了全部感情和忠誠的人，就像屈原之於楚懷王。

屈原對楚懷王的感情，已經超出了普通的君臣之情。那是一種可以和愛情媲美，甚至比愛情更熾熱的情感。那不是愛情，愛情太淺薄；那不是臣服，臣服太卑微；那不是忠誠，忠誠太庸俗。那是一種誰也無法定論的感情，雖九死猶未悔。

我傷心的，是你與我披肝瀝膽，定下約言，可後來，你卻另作打算，不記前情。

我傷心的，不是被你疏遠，而是你胸無定見、反覆無常！

我委屈著自己的心志，壓抑著自己的情感，忍痛把譴責和恥辱一起擔承。

大王啊，唐堯和虞舜是多麼正大光明，他們遵循著正道，向著光明邁進。

夏桀和商紂是多麼狂亂啊，只想走捷徑，抄小路，結果使自己走向困境。

這些，難道你都不明白嗎？

04

如果上天再給楚懷王一個機會的話，他一定會對屈原說出那三個字：聽你的。

可惜上天往往無法給你這個機會。

在一個風和日麗、百鳥歡唱的日子，楚懷王敷了面膜、做了拉皮，意氣風發地坐上去往秦國的動感列車。雖說此去山高路險、風雪無情，但有秦國公主在遠方等我，暈車、水土不服，又算什麼。

這個軟弱無能、智商情商為雙零的傻逼，一到秦國，就被秦昭襄王軟禁，後來雖然逃到趙國，卻無人敢收留，輾轉之中他又被秦人捉了回去，最終在秦國囚困致死。

他的死訊，傳到了千里之外的汨羅江。那時，屈原已經被流放了整整三年。

05

十八年後的某一天，一個顏色憔悴，形容枯槁的老人，長久躑躅於汩羅江畔，他披頭散髮，不停地喃喃自語。

一個打魚的老人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同情，走上前去，告訴他：楚國已經被秦將白起攻破，天下馬上就是秦國的了，你就不要再念念不忘了。

他抬起無神的眼睛，向漁夫看了看，說：

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常流而葬乎江魚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溫蠖乎！

漁夫聽不懂他說什麼，就搖了搖頭，重新駕起漁船。

這個披頭散髮的老人望著漁船漸漸地遠去，自言自語：

已矣哉！

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

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

他朝著楚王宮所在的地方，凝視片刻，緩緩回首，一頭扎進了滾滾的汩羅河中。

隨著腰間的大石緩緩沉下，屈原，這個孤獨而浪漫的愛國詩人，用生命祭奠了他的祖國。

06

一千四百年後，有一個鐵杆「粉絲」橫空出世，向世人高調宣揚他對屈原的崇拜。

他，就是和屈原一樣一生在流放路上來回奔波的蘇軾。

只因為在到任的謝恩奏章上寫道：「伏念臣性資頑鄙……知其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就被一個御史台挑出毛病，又在他的詩文中尋章摘句，彈劫他蔑視朝廷甚至有不臣之心，於是被押解入獄，造成「烏台詩案」。

你說他冤不冤？

也許一切都是前世的因緣。23歲的蘇軾告別故鄉四川，隨父蘇洵取長江水道北赴京師，路遇屈原的故居，見屈原廟已變得荒廢不堪。就好像今天的我們看到偶像王菲出來倒馬桶一樣，他感傷至極，在含淚祭掃屈原廟後，滿懷深情創作出名篇《屈原廟賦》，如泣如訴，表達了「粉絲」對偶像的崇拜之情，字裡行間流淌著年輕才子對歷史偉人的心馳神往和對屈原高風亮節的由衷讚歎。

於是，他就活成了屈原的模樣。

又過了八百年，歷史上出現了另一個詩人，他寫道：「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他就是屈原的轉世靈童，艾青。

其實，這都是命中注定：屈原的名字就是「屈冤」，他自己沒有意識到，歷史沒有意識到，你也沒有意識到，只有小貝意識到了，所以才在端午節前寫了這篇文章，提醒你，提醒歷史，提醒九泉之下的屈原。

【作者簡介】金小貝，南陽人，八零後女寫手，詩詞世界簽約作者。愛文學，愛音樂，愛男人。喜歡被高人誇，更喜歡被高人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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