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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元《北碑南帖論》、《南北書派論》(全文)

《北碑南帖論》

古石刻紀帝王功德,或為卿史銘德位,以佐史學,是以古人書法未有不託金石以傳者。秦石刻曰「金石刻明白」,是也。前後漢隸碑盛興,書家輩出。東漢山川廟墓無不刊石勒銘,最有矩法。降及西晉、北朝,中原漢碑林立,學者慕之,轉相摩習。唐人修《晉書》,南、北《史》轉,於名家書法,或曰善隸書,或曰善正書,善楷書,善行草,而善隸書為尊。當年風尚,若曰不善隸,是成書家矣。故唐太宗心折王羲之,尤在《蘭亭序》等帖,而御撰《羲之傳》,惟曰「善隸書,為古今之冠」而已。絕無一語及於正書、行草。蓋太宗亦不能不沿史家書法以為品題。《晉書》具在,可以覆案。而羲之隸書,世間未見也。

隸字書丹於石最難,北魏、周、齊、隋、唐,變隸為真,漸失其本。而其書碑也,必有波磔雜以隸意,古人遺法猶多存者,重隸故也。隋、唐人碑畫末出鋒,猶存隸體者,指不勝屈。褚遂良,唐初人,宜多正書,乃今所存褚跡,則隸體為多,間習南朝體書《聖教序》,即嫌飄逸,蓋登善深知古法,非隸書不足以被豐碑而鑿真石也。宮殿之榜亦宜篆隸,是以北朝書家,史傳稱之,每曰長於碑榜。今榜不可見,而瓦當、碑頭及《天發神讖碑》,可以類推。

晉室南渡,以《宣示表》諸跡為江東書法之祖,然布袋所攜者,帖也。帖者,始於卷帛之署書,後世凡一縑半紙珍藏墨跡,皆歸之帖。今《閣帖 》如鍾、王、郗、謝諸書,皆帖也,非碑也。且以南朝敕禁刻碑之事,是以碑碣絕少。惟帖是尚,字全變為真行草書,無復隸古遺意。即以焦山《瘞鶴銘》與蓬萊鄭道昭《山門》字相校,體似相近,然妍態多而古法少矣。《閣帖》,晉人尺牘,非釋文不識,苟非世族相習成風,當時啟事,彼此何以能識。東晉民間墓磚,多出於陶匠之手,而字跡尚與篆隸相近,與《蘭亭》迥殊,非持風流者所能變也。王獻之特精行楷,不習篆、隸,謝安欲獻之書太極殿榜,而獻之斥韋仲將事以拒之,此自藏其短也。夫魏之君臣失禮者,在凳懸仲將耳。若使殿榜未懸,陳之廣廈細旃之上,敕文臣大書之,何不重禮之有?豈君上殿廷,不及竹扇籠鵝耶?虞世南《孔子廟堂碑》本是南朝王派,故有所書碑碣不多。若歐、褚則全從隸法而來,摩崖巨石,照耀區夏,詢得蔡邕、索靖之傳矣。北朝碑字破體太多,特因字雜分隸,兵戈之間,無人講習,遂致六書混淆,向壁虛造。然江東俗字,亦復不少,二王帖如「禊」、「智」、「體」、「 」等字非破體耶?唐初破體未盡,如虞、歐碑中「笑」、「 」、「准、」「煞」等字非破體耶?唐太宗幼習王帖,於碑版本非所長,是以御書《晉祠銘》筆意縱橫自如,以帖意施之巨碑之間者,自此等始。伺候李邕碑版名重一時,然所書《雲麾》諸碑,遂字法半出北朝,而以行書書碑,終非古法。古開元間修《孔子廟》諸碑,為李邕撰文者,邕必請張廷珪以八分書之,邕亦謂非隸不足以敬碑也。唐之殷氏、顏氏並以碑版隸楷世傳家學。王行滿、韓擇木、徐浩、柳公權等,亦各名家,皆由沿習北法,始能自立。

是故短箋長卷,意態揮灑,則帖擅其長,界格方嚴,法書深刻,則碑據其勝。宋蔡襄能得北法,元趙孟頫書摹擬李邕,明董其昌楷書脫跡歐陽詢,蓋端書正畫之時,非此則筆力無立卓之地,自然入於北派也。要之漢、唐碑版之法盛,而鐘鼎文字微;宋、元鐘鼎之學興,而字帖之風盛。若其商榷古今,步趨流派,擬議金石,名家復起,其誰與歸?

《南北書派論》

元謂:書法遷變,流派混淆,非溯其源,曷返於古?蓋由隸字變為正書、行書,其轉移皆在漢末、魏晉之間;而正書、行草之分南、北兩派者,則東晉、宋、齊、梁、陳為南派,趙、燕、魏、齊、周、隋為北派也。南派由鍾繇、衛瓘及王羲之、獻之、僧虔等,以至智永、虞世南;北派由鍾繇、衛瓘、索靖及崔悅、盧湛、高遵、沈馥、姚元標、趙文深、丁道護等,以至歐陽詢、褚遂良。南派不顯於隋,至貞觀始大顯。然歐、褚諸賢,本出北派,洎唐永徽以後,直至開成,碑版、石經尚沿北派餘風焉。南派乃江左風流,疏放妍妙,長於尺牘,減筆至不可識。而篆隸遺法,東晉已多改變,無論宋、齊矣。北派則是中原古法,拘謹拙陋,長於碑榜。而蔡邕、韋誕、衛覬、張芝、杜度篆隸、八分、草書遺法,至隋末唐初,猶有存者。兩派判若江河,南北世族不相通習。至唐初,太宗獨善王羲之書,虞世南最為親近,始令王氏一家兼掩南北矣。然此時王派雖顯,縑楮無多,世間所習猶為北派。趙宋《閣帖》盛行,不重中原碑版,於是北派愈微矣。

元二十年來留心南北碑石,證以正史,其間蹤跡流派,朗然可見。今近年魏、齊、周、隋舊碑,新出甚多,但下真跡一等,更可摩變而得之。竊謂隸字至漢末,如元所藏漢《華岳廟碑》四明本,「物」、「亢」、「之」、「也」等字,全啟真書門徑。《急就章》草,實開行草先路。舊稱王導初師鍾、衛,攜《宣示表》過江,此可見書派南遷之跡。晉、宋之間,世重獻之之書,右軍反不見貴,齊、梁以後始為大行。梁亡之後,秘閣二王之書初入北朝,顏之推始得而秘之。加以真偽淆雜,當時已稱難辨。僧智永為羲之七世孫,與虞世南同郡。世南幼年學書於智永,由陳入隋,官卑不遷,書亦不顯爾。時隋善書者為房彥謙、丁道護諸人,皆習北派書法,方嚴遒勁,不類世南。世南入唐,高年宿德,祖述右軍。太宗書法亦出王羲之,故賞虞派,購羲之真行二百九十紙,為八十卷,命魏徵、虞世南、褚遂良定真偽。夫以兩晉君臣忠賢林立,而《晉書》御撰之傳,乃特在羲之,其篤好可知矣。慕羲、獻者,唯尊南派,故竇 《述書賦》自周至唐二百七人中,列晉、宋、齊、梁、陳一百五十人,於北齊只列一人,其風流派別可想見矣。羲、獻諸跡,皆為南朝秘藏,北朝世族豈得摩習!《蘭亭》一紙,唐初始出,歐、褚、奉敕臨此帖時,已在中年以往,書法既成後矣。歐陽詢書法,方正勁挺,實是北派。試觀今魏、齊碑中,格法勁正者,即其派所從出。《唐書》稱詢始習王羲之書,後險勁過之,因自名其體;嘗見索靖所書碑,宿三日乃去。夫《唐書》稱初學王羲之者,從帝所好,權詞也;悅索靖碑者,體歸北派,微詞也。蓋鍾、衛二家,為南北所同,托始至於索靖,則唯北派祖之,枝幹之分,實自此始。褚遂良雖起吳、越,其書法遒勁,乃本褚亮,與歐陽詢同習隋派,實不出於二王。褚書碑石,雜以隸筆,今有存者,可復按也。褚臨《蘭亭》,改動王法,不可強同。虞世南死,太宗嘆2無人可與論書,魏徵薦遂良曰:「遂良下筆遒勁,深得王逸少體。」此乃征知遂良忠直,可任大事,薦其人,非薦其書。其實褚法本為北派,與世南不同。此後李邕、蘇靈芝等,亦為北派,故與魏、齊諸碑相似也。唐時,南派字跡但寄縑楮,北派字跡多寄碑版,碑版人人共見,縑楮罕能遍習。至宋人《閣》、《譚》諸帖刻石盛行,而中原碑碣任其薶蝕,遂與隋、唐相反。宋帖展轉摩勒,不可考詰。漢帝、秦臣之跡,並由虛造,鍾、王、郗、謝,豈能如今所存北朝諸碑,皆是書丹原石哉?宋以後,學者昧於書有南北派之分,而以唐初書家舉而盡屬王羲、獻。豈知歐、褚生長齊、隋,近接魏、周,中原文物,具有淵源,不可合而一之也。北朝族望質樸,不尚風流,拘守舊法,罕肯通變。唯是遭時離亂,體格猥拙,然其筆法勁正遒秀,往往畫石出鋒,猶如漢隸。其書碑誌,不署書者之名,即此一端,亦守漢法。唯破體太多,宜為顏之推、江式等糾正。其書家著名,見於《北史》、魏、齊、周《書》、《水經注》、《金石略》諸書者,不下八十餘人。此中如魏崔悅、崔潛、崔宏、盧湛、盧偃、盧邈,皆世傳鍾、衛之法。齊姚元標亦得崔法。周冀俊、趙文淵,皆為名家,豈書法遠不及南朝哉?我朝乾隆、嘉慶間,元所見所藏北朝石碑,不下七八十種。其尤佳者,如《刁遵墓誌》、《司馬紹墓誌》、《高植墓誌》、《賈使君碑》、《高貞碑》、《高湛墓誌》、《孔廟乾明碑》、《鄭道昭碑》、《武平道興造像藥方記》,建德、天保諸造像記,《啟法寺》、《龍藏寺》諸碑,直是歐、褚師法所由來,豈皆拙書哉?南朝諸書家載史傳者,如蕭子云、王僧虔等,皆明言沿習鍾、王,實成南派。至北朝諸書家,凡見於北朝正史、《隋書》本傳者,但云「世習鍾、衛、索靖,工書、善草隸,工行書、長於碑榜」諸語而已,絕無一語及於師法羲、獻。正史具在,可按而知。此實北派所分,非敢臆為區別。譬如兩姓世系,譜學秩然,乃強使革其祖姓,為後他族,可歟?其間惟王本屬南派,褒入北周,貴游翕然學褒書,趙文淵亦改習褒書,然竟未成。至於碑榜,王褒亦推文淵。可見南北判然兩不相涉。《述書賦注》稱唐高祖書師王褒,得其妙,故有梁朝風格。據此南派入北,唯有王褒。高祖近在關中,及習其書。太宗更篤好之,遂居南派。淵源具所在,具可考已。南、北朝經學,本有質實輕浮之別,南、北朝史家亦每以夷虜互相垢詈,書派攸分何獨不然?元、明書家,多為《閣帖》所囿,且若《禊帖》之外,更無書法,豈不陋哉?

元筆札最劣,見道已遲,惟從金石、正史得觀兩派分合,別為碑跋一卷,以便稽覽。所望穎敏之士,振拔流俗,究心北派,守歐、褚之舊觀,尋魏、齊之舊業,庶幾漢、魏古法不為俗書所掩,不亦禕歟!

阮元(1764~1849)字伯元,號雲台、雷塘庵主,晚號怡性老人,江蘇儀徵人,乾隆五十四年進士,先後任禮部、兵部、戶部、工部侍郎,山東、浙江學政,浙江、江西、河南巡撫及漕運總督、湖廣總督、兩廣總督、雲貴總督等職。歷乾隆、嘉慶、道光三朝,體仁閣大學士,太傅,謚號文達。他是著作家、刊刻家、思想家,在經史、數學、天算、輿地、編纂、金石、校勘等方面都有著非常高的造詣,被尊為三朝閣老、九省疆臣,一代文宗。

阮元《摹刻<天發神讖碑>跋》全文

三國吳《天發神讖碑》,舊在江寧,毀於火。人間拓本,皆可寶貴。元家有舊拓本,合之繁昌鮑氏舊拓本,共得二百二十一字。十四年春,屬長洲吳國寶摹刻,以昭絕學。按:此碑張勃吳錄以為皇象所書;張懷瓘《書斷》以為官至侍中,八分亞於蔡邕,《梁書》、《南史·皇侃傳》並雲青州刺史,惜《吳志》不為立傳。此碑始末見於王司寇《金石萃編》等書,其字體乃合篆隸而取方折之勢,疑即八分書也。八分書起於隸字之後,而其筆法篆多於隸,是郎中所造,以存古法,惜人不能學之也。北碑碑額往往有酷似此者。魏齊諸碑出於漢魏三國,隋唐之後歐褚諸體實為魏齊諸碑之苗裔。而《神讖》亦開其先,學者罕究其原流矣。皇象,字休明,廣陵人,因刻石置之北湖家塾《華雙碑》之後,以存古鄉賢之矩鑊也。

《天發神讖碑》建於吳天璽元年(公元276年),又名《天璽紀功碑》、在宋以前已斷為三石,故又名《三斷碑》。傳為華(核)文、皇象書,又傳為蘇建所書,因碑文殘缺,無從考證。舊在江蘇江寧尊經閣,清嘉慶十年(1805)毀於火。

此碑書法非隸非篆,篆書的筆意重一些。雄偉勁健,鋒棱有威,下筆多呈方棱,收筆多作尖形。轉折方圓並用,結體上緊下松,字形修長,形象奇異瑰偉。其筆法及體勢,在書法史上可說是前無先例,後無繼者。是研究東吳石刻文字的重要資料。

由於原碑早毀,流傳拓本很少。尤以斷裂之前的宋拓本極為珍貴。這裡所選的拓本為故宮博物院藏宋拓孤本,字跡清晰,墨色醇古。

阮元《北碑南帖論》、《南北書派論》(全文)

《天發神讖碑》冊(宋拓本)

中國三國時期吳國《天發神讖碑》 (又名《天璽紀功碑》)的原石宋拓傳世孤本。剪條裝,共36頁,每頁2行,行 3字,縱32.2厘米,橫20.6厘米。此碑書法奇特,以隸書筆法作方整篆字,結體以圓馭方,筆意在篆隸之間,下筆雄強截斬,收筆出懸針垂腳,鋒利剛勁,氣勢雄偉,險勁峻拔,作風獨特。 此本為白麻紙重墨精拓,紙墨陳古奇肆,字神充沛顯露,中段 14行,「敷垂億載」的「敷垂」 2 字完好,中段末「吳郡」的「吳」字「口」部稍損,「郡」字完好,其餘各處較明拓本少損筆劃甚多,稱「敷垂億載本」。此本有宋「北海開國陸伀之印」及「永保萬年」等藏印210 方並羅振玉、朱翼盦跋,張彥生《善本碑帖錄》著錄。現藏故宮博物院。

《天發神讖碑》因碑斷為三,或以為原是三石相累而成,故又名《三段碑》。吳天璽元年 (276)立。碑文篆書,上段21行,行5字,「詔遣」一行 6字,「大吳」一行 7字;中段17行,行7字;下段10行,行3、2、1字不等,上段有宋人胡宗師、石豫及明人耿定向刻跋,下段刻「北平翁方綱來觀」。碑為幢形,原建於江寧 (今江蘇省南京市 )天禧寺,宋時移至籌思亭,後又移至江寧府學尊經閣,嘉慶十年(1805) 校官毛藻印刷《玉海》不慎失火,此石盡毀。

阮元《北碑南帖論》、《南北書派論》(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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