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心直口快都是無形的傷害

有師弟在微信的朋友圈轉發一篇大讚李安的小文，作者是曾在李安身邊做過幾天跟班的一位實習生。文章大意是說李安跟別人討論鏡頭之後還特地轉過頭問了他一句有什麼看法，當事人被感動的一塌糊塗，撰文為李導演的人格魅力點贊。

師弟轉發時還附上了自己的一聲嘆息，好似有難言之隱，我多問了一句，結束了他欲言又止的躊躇。

在職場中，他是個「時刻準備著」的人，總是期待著自己在被需要的時候，能夠最大限度地提供幫助與發表見解，可惜資歷尚淺，苦於沒有嶄露頭角的良機。

這是眾多上進的職場新人所面對的共性問題，我回了一句「是金子總要發光的」，也沒多說什麼。

半個月後，與師弟席中相見。師弟說，他這金子非但沒發光，好像還把領導的腳給絆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領導也看朋友圈，在一個研討會上扭臉兒問了一句師弟有沒有什麼想法。

師弟目光灼灼地指出幾個他看來頗有不妥的方面，還引用了幾個世界五百強的案例，最後還給大家鼓了鼓勁兒。在他滿心期待的時候，領導並沒評價什麼，直接宣布了散會。

「我在提意見的時候也說了：『我有啥說啥，你們別生氣。』為什麼大家接受不了我這種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人呢？」

你看到會議討論毫無進展，全無結果，每個人都對工作漠不關心，領導不能很好地攤派任務，問你有什麼想法，你站起來說：「我覺得我們應該回到會議的主題上來，雖然我能力有限，但是我願意承擔某個部分的工作並儘力完成，非常期待與各位合作。」

你看到會議開得和諧順利，各項議程都有定論，就算有所爭論也並不在自己能管控的範圍之內，而且以往的諸多類似任務都是這樣分配也均得到了妥善解決，問你有什麼想法，你站起來說：「結合麥肯錫2007年給通用電氣公司的管理諮詢建議，我們應該採取更先進的工作模式。我讀研時候所在的團隊，也是用這樣的方法解決了類似的難題。」

我那個師弟面對領導半徵詢意見、半禮節性的問話所表現的狀態，其實更傾向於後者。團隊的首要需求是解決問題，而師弟的首要需求是展現自我。只照顧自己的感受而沒有照顧他人的感受，造成了「有一說一」和「自以為是」之間的莫大鴻溝。

海明威在闖蕩巴黎的日子裡，小說寫一篇龐德就罵一篇，海明威並不生氣，因為對方有一說一。但是一次與著名文學批評家斯泰因女士交流，就因為斯泰因一句「你們這一代人寫的東西啊！」海明威當場掀桌，因為對方自以為是。這種對批評態度的反差，不是個人修養問題，是溝通方法問題。

「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不讓講顯得不夠大度，但是讓講又肯定知道不是什麼好話。

「我說這話您可別生氣」，不讓說顯得自己易怒又小氣，但是讓說又知道十有八九聽後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不是我說你/你們，實在是……」都這麼說了，還「不是我說」，那真不知道什麼能算得上「是我說」了。

這些類似的句式往往說了不如不說，它們容易讓聽話的人陷入兩難的境地，出現時又往往搭配著「我這人就是心直口快」的往臉上貼金的幌子，讓人防不勝防。

這樣的語句前綴沒有任何在溝通上的意義——它們代表說話者覺察到風險，但是它們又無法改變後續內容的釋義。跟在這些話後面的那些批評，依然會毫無緩衝地抽在別人的心上。它們的性質，就像戀愛中的男女問對方「我和你媽掉到河裡了你先救誰」這樣的問題一樣，除了無中生有地製造事端外全無用處。

或許有的人指望著這樣的話語能彰顯自己在「坦率」的同時還足夠「謹慎」，在「展現自我」的同時還足夠「為了你好」，進而把苛責包裝成愛護，把虛榮包裝成善意。

可是坦率和謹慎本就不衝突，展現自我和成就他人有總有雙贏，只不過沒必要用這麼低劣的方式加以展現。

依靠心直口快化解衝突與謀取雙贏的核心在於尊重，不在於徒勞的粉飾。

尊重自己，就不會把展示自我變成講話的第一目的，就事論事，不至於讓「想當初」這種辭彙引發別人的反感。

尊重溝通的直接對象，就不會絲毫不照顧對方的感受，你可能並不了解對方的能力、苦衷與付出，那你就不能妄自作出評價，顯得居高臨下。

尊重聽到話的每一個人，不要讓話語貶低了某個特定群體的價值，「一棒子全打死」。

衷心地希望，能見到更多的心直口快，而非情商低下。

總策劃：劉瀅 | 文：葉壯 | 編輯：鄭燕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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