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一：平江河的「小」與「大」

凡一：平江河的「小」與「大」

提起蘇州，人們津津樂道地是蘇州燦若群星的文物古迹、巧奪天工的私家園林、技藝精巧的工藝美術、享譽藝苑的吳門畫派、具有濃郁特色的地方戲曲----崑曲以及字正腔圓而盪人肺腑的吳儂軟語等，這是蘇州人的驕傲。

我也曾幾次到訪蘇州，蘇州的園林及文物古迹也確實賞心悅目。前兩天到張家港辦事，路過蘇州，在蘇州的平江河逗留了一個小時。雖然僅僅一個小時，但對我的觸動，比以前在蘇州賞玩十天、半月都深刻得多。平江河是蘇州城內「三橫四直」水系的第四條直河。這條河呈南北流向，長約三公里，寬約十米。它南自葑門十全河起，經望門橋、望星橋、壽星橋、思婆橋、雪糕橋等二十座風格迥異的橋樑至東、西北街河止。「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閑地少，小橋水巷多。」古人的詩句，道盡了蘇州文化的奧妙真諦。

一位老蘇州告訴我：平江河是水城蘇州文化的精與氣、靈與肉、形與神的藝術統一、藝術再現、藝術結晶。如果想讀懂蘇州，不妨先找一方石桌，沏一杯熱茶，仔細地品味一下平江河，這也許是條捷徑吧。

平江河應該算是蘇州歷史最悠久的河了。早在伍子胥建蘇州城時，它就被定位成蘇州城的主幹水道，位於古城的軸心。一邊是小橋流水潺潺不息，一邊是古色古香復原建築。河岸東側有一條順河而行的路----平江路。平江路的東側是蘇州古代的倉儲中心和漕運集散地。平江河、路並行，河、街相鄰，「路」與「河」兩者是「相依為命」、「相輔相成」，盡得「小橋、流水、人家」之神韻，是水城蘇州的一個縮影。平江河、路的東側商鋪林立，小則十幾平方米，大則七八十平方米，超過一百平方米的鮮有。商鋪雖小，但它的藝術氛圍很濃，店鋪的裝潢、出售的商品、物品的擺放，無不浸潤著藝術的構思、藝術的創造、藝術的傳承，讓人沉醉，讓人遐想，讓人想在此地「涅槃」。毫不誇張地說，這條不足六華里的平江河、路，就是一個藝術的天堂。在這裡，吃是藝術，玩是藝術，看是藝術，行是藝術，那一個個店鋪的名號，更是藝術精粹，無不令人拍案稱奇。

「相思閣茶坊」「寒香會社」「詩語絲綢」「桃花源記」「藝冉時光」「桃花塢」等等，這些名號，配上和名號身份相符的或牌匾、或旗旆，像跳躍的詩、像流動的畫、像迷人的歌，既令人賞心悅目，又令人忍不住走進店鋪裡面，滿足好奇的慾望。平江河的西側大都是百姓家住房的後山牆，個別的有心人卻在牆上鑿個窗子，打出自己店鋪的招牌。「荷言旗袍」就是如此。

灰色的牆體，被歲月的利刃剝蝕得傷痕斑斑。牆體的上面是五尺高的灰牆，下面是四尺高的黃褐色的石條，有的石條上長著綠苔，有的石條的縫中長著綠草，再下面就是水面，水面上點綴著綠盈盈的水草。灰色的牆體上被主人開了一個高約一米，寬約零點八米的長方形窗子，窗子是對開門的那種，做得古色古香，塗上紅木傢具一樣的漆。「荷言旗袍」招牌製成一個旗袍狀，大小和實物相當，就掛在窗戶的右側二十厘米處。旗袍顏色為中國紅，邊緣的顏色是黑白相間，襟紐線和領線為純黑色，「荷言旗袍」四個字在旗袍上豎向排列，字體為楷書與魏碑的結合，字的顏色為黑色。牆體、小窗、招牌、水草、小河各種元素相互映襯、相互依託，組成了一幅立體的國畫，向遊客呈現著嫵媚、嬌艷、深邃、恬淡……我驚詫了！我忍不住，跨過石拱橋，拐過了三道彎兒，才找到了「荷言旗袍」的店鋪。店鋪有三十平方米大小，有三個女的在挑選布料，主人是一位二十六、七歲的小夥子，用當地話解答女客人的提問。他的話，少部分能聽懂，大部分聽不懂，有的能猜出個六七、分。店鋪門的後面有一塊木牌，是介紹「荷言旗袍」歷史的。店鋪的原名叫「旗袍坊」，有二百年的歷史了。小夥子大學畢業後沒有合適的工作，便繼承祖業，干起了「旗袍」生意。他嫌原來的店名不夠「藝術」，苦思冥想了好幾天，又請教了「易經大師」，才定下了「荷言旗袍」的名字。

送走了客人，我趕緊地插縫問：「你為什麼將店名改為『荷語旗袍？』」

「一來呢，老店名----『旗袍坊』已經不能適應現代人的審美情趣，換個名字，也算是與時俱進吧;二來呢，古語有『桃李無言，下自成蹊』，我反用其意，如果荷花說起話來，軟儂細語，芳香四溢，豈不是更顯得楚楚動人，讓人更想親近她；三來呢，《易經》上說，窮則變，變則通，一成不變，未必是上佳選擇。」

我有點佩服眼前的小夥子了。他的學問蠻不錯，思維也敏捷。捫心自問，世間上的事，哪有一成不變的東西。大的如社會更替，英雄、豪傑、王者、皇帝，大浪淘沙，你方唱罷我登場，各領風騷，或清風一陣，或流星一閃，起伏跌宕，風起雲湧，繪就了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小到微觀世界，舊的死，新的生，有的被它族同化，有的異化它族，生死死生，不休不止，任誰也不能斷定，哪一天是個終了。說到底，一切都在變化中生存、發展、前進。小夥子有此等見識，在境界上已經超越了他的祖先。

「生意還行吧？」

「店名改了以後，生意有不小的氣色。這不，今天開門不久，已經有了兩筆生意。」

我問他一年下來有多少收入，他神秘地淺笑了一下，算是對我的回答。

與「荷言旗袍」相去不遠，有一家茶坊也是如此，在臨水的牆上開一個小窗，一個長方形的幌子伸出窗外，隨風起舞，或上或下，或打旋兒，或翻斤頭，活靈活現。窗子的左側掛著一個鳥籠，兩隻黃鸝活蹦亂跳，沖著幌子撒歡、鳴叫，我想，幌子與黃鸝，互認為對方是知己、朋友、情人，所以才顯得那樣的親近和熱烈。幌子呈土黃色，「翰爾茶樓」四個字分布在幌子的四個角，每個角一個字，中間是一個碩大的「茶」字，字體呈黑色。整個幌子看上去很老舊，就像是一位歷史老人，向遊客絮絮叨叨地講述二百多年前發生在平江河兩岸的故事和傳聞。

這條不足六華里的平江河、路上的藝術載體都很小，大的不過是一個臨街的門面，小的就是一捧「乾花」、一個湯圓、一杯香茶，一個名號。小的藝術，顯示出的是生活的大境界，傳遞的是生活的美感，浸潤的是人生的追求，弘揚的是生命的真諦。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在平江河漫步，你感受的是人文的藝術，是人的藝術化的生活和生活藝術化的人。「不到長城非好漢」，沒有到過蘇州的平江河，你就不能說完全懂得「生活的藝術」和「藝術的生活」的本質和內涵。蘇州的文化從形態來說，是「水」的藝術，從格局來說，它沒有北京故宮那樣的鴻篇巨製，也沒有壺口瀑布那樣的驚天地、泣鬼神豪氣。蘇州的文化真諦：是在方寸之間，彰顯藝術的大境界；在平淡之中，彰顯藝術的神韻。

★★凡一，本名范好友，散文家、詩人、攝影家、教育家。現任邢台市文化交流協會文學學會主席、河北廣播電視報特約記者和編輯、《中國香港攝影報》記者。有散文集《風聲雨聲……》、詩集《千古一帝》、影集《影言心語》、教學論文集《語文教學中的角色與再創作》和《狀元的修鍊之路》問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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