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克說要把蘋果拉回美國造，但這真能成為美國工人的福音么？

2011 年，喬布斯曾直截了當地對時任美國總統的奧巴馬說：

那些（已經離開美國本土的）工作，再也不會回來了。

六年後的今天，斯人已逝，美國總統也破天荒地換了特朗普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程咬金」來當，一切的局勢看起來似乎都不可同日而語了。

從競選時期開始，特朗普就一直在強調要「重振美國精神」。無論是引發廣泛爭議的限制移民、修邊境牆，亦或是通過貿易、稅收等強制手段要求美國企業迴流，都顯示了其「本土化」的決心。

（圖片來自：CNN）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重壓之下，也一定會有妥協和無奈。暫且不去猜測是看上了特朗普承諾的優惠政策、是妥協、還是有自己的小算盤可打，如今，的確有越來越多的美國跨國公司選擇迴流本土了。這裡面也有極度受益於全球化的蘋果。

讓工作崗位回到美國，讓製造業重新回到美國。

這是特朗普在競選期間最常掛在嘴邊的口號。對特朗普的強烈支持者們——那些因全球化和技術進步而失去競爭力的藍領草根來說，這當然是極好的消息。但是對於一向以「定價最大化、成本最小化」取勝的蘋果來說，這個決定可沒那麼容易下。

根據 IHS 的估算，如果 iPhone 重回美國組裝，iPhone 的製造成本將會增加 30- 40 美元（即成本上漲 13%-17%）；而如果把整個供應鏈都遷回美國，成本合計將暴漲 60-80 美元（約 26%-35%）。這還沒有把支付給工人的其他福利費用，如退休金包含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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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些激增的成本之中，起到決定作用的是並非是大家普遍關注的勞動力成本支出，而是零部件的物流成本；如果整個供應鏈都搬回美國的話，花銷更大的設備和廠房成本也將成為成本上漲的重頭戲。

而除了本身的製造成本將顯著增加之外，美國本土能否提供足夠的產能，也要被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庫克曾在接受美國《60 分鐘》節目採訪時表示，之所以選擇留在中國進行生產，並不是因為中國勞動力的成本低，而是中國擁有數量更多的技工。

中國非常重視製造業，也就是你我所說的職業技術。美國長久依賴已經停滯培育那麼多工種了。我的意思是，你把美國所有的機器、模具製造者召集到一起，我們所坐的這個房間就裝滿了。而到了中國，你恐怕得用好幾個足球場。

（圖片來自：BGR）

不僅如此，美國更加嚴格的工人管理體系也給蘋果工廠的回歸增添了阻力。

前不久，美國紐約大學的一名中國留學生曾到位於中國的一家 iPhone 製造工廠「卧底」。在親身體驗了 iPhone 組裝的整個流程之後，他表示，相信 iPhone 不會回到美國製造，同時其他製造業也很難回歸美國。

從勞工的角度，我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美國工人是不能接受這樣的工資。在和碩（蘋果代工製造商之一）的工廠里，我每個月的工資是 3100 元，即 450 美元。我認為，根據美國本地的生活條件和物價，美國工人是無法接受這樣的工資待遇的。

他還指出，即使蘋果真的把工廠遷回美國，他們也不會再需要那麼多普通的裝配工人了，「他們會用機器人代替工人。與人類工人相比，機器人的操作更精確，而精確度對 iPhone 組件的安裝尤為重要。」

（圖片來自：Inverse）

這點似乎與蘋果的想法不謀而合。在本周三接受 CNBC 的採訪時，蘋果 CEO 蒂姆·庫克表示，蘋果將會拿出 10 億美元的資金，用來推動美國本土「高端製造業」（Advanced Manufacturing）的發展。

這個「高端製造業」，將高度依賴於核心技術和操作技巧。從高級藍領工人，到進行相對更精密的操作的機器人和軟體工程師，由此創造出的崗位毫無疑問都將是高薪且很難被輕易取代的。然而這個發展方向能否創造出足夠多的工作崗位、創造出的工作崗位又能否有足夠的技術人才來支持，卻仍然是個未知數。

這方面不是沒有過先例。蘋果曾把 Mac Pro 的生產線遷回美國，但為了生產效率和成本，大量採用了機器人進行生產；在目前的 iPhone 7 生產線上，機器人也已經開始比人類工人還多，近幾年，富士康的工人數量因此減少了約 70%。

（圖片來自：Gigaom）

庫克曾說過，蘋果至今已在美國提供了超過 200 萬個工作崗位。然而分析看來，高端製造業這個庫克口中的未來就業方向，並不會繼續創造出以百萬計的工作崗位，來滿足那些寄希望於特朗普、把基礎製造業拉回美國的普通藍領勞工們；相反的，他們的就業機會，將越來越多地被高端技術人才甚至是機器人所取代。

任何企業都不是慈善組織。對一個企業來說，影響決策的首要因素肯定是與業務相關的。換句話說，企業之所以選擇迴流美國，不是真的為了「讓美國重回巔峰」（Make America Great Again），而是此時回去更加合理，更有利於企業的未來發展。

美國當地時間 4 月 18 日，特朗普簽署了一項名為「買美國貨、雇美國人」（Buy American and Hire American）的行政令，要求聯邦機構檢討移民僱傭法規，促進「僱用美國人」政策的實施。此前飽受爭議的 H-1B 簽證緊縮政策，也因此而進入了實質性的改革階段。

（圖片來自：Media India Group）

其中受到最大影響的，當屬大量僱傭了拿 H-1B 簽證員工的跨國科技公司，如 Google、微軟等，當然還有蘋果。這些科技企業曾宣稱，因為美國缺少能勝任科研和程序設計工作的人才，他們不得不從海外大量招人。

如果特朗普政府在此項政策上面開刀的話，蘋果可能會面臨更加嚴峻的人才缺口問題。

而除了「威逼」之外，為了吸引蘋果遷回美國，特朗普還提出了大量的「刺激性計劃」來進行「利誘」：

我們會為你創造動力。我們將對企業大幅減稅，我們將擺脫監管。無論你是自由派還是保守派，我都能向你證明監管的荒誕，這些束縛企業的監管政策應該全部廢除，否則企業將難以創立和擴張。

（圖片來自：Newsweek）

與蘋果建立多年夥伴關係的富士康，為了借給更多高端科技公司代工的機會，優化自己的「智慧工廠」，順便實現自己的「產業升級」，也甘願冒著成本上漲的風險，毅然決定和軟銀共同在美國投資建廠。

這些或多或少的「威逼」和「利誘」，也許都是讓蘋果在回與不回的選擇上猶豫不決的原因。不過值得注意的是，為了挽救近期增長乏力的業績，蘋果現在所做出的每個決定都必須異常謹慎。

愛范兒（微信號：ifanr）曾經在《特朗普：自己的 iPhone，自己造？》一文中分析過，在業界紛紛看衰蘋果把生產線搬回美國的情況之下，蘋果的迴流可能也只是一種對特朗普政府的妥協而已。

做個姿態，把部分生產線搬回去，向其他企業起個示範帶頭作用，既贏得了聲譽，又不至於對自己的產能和成本產生太大的影響，這也許是蘋果期待的最好的結果。

就算蘋果回去了，該失業的人還是會失業

在《技術奇點+全球化廢墟=川普崛起》一文中，作者提出了這麼一個觀點，在全球化、技術的迅速迭代和文化傳播過程之中，世界將變得越來越平；在這個「美麗新世界」之中，家境優越、聰明敏銳、有著國際教育背景的「世界公民」將更加地如魚得水。

這些被稱作「世界公民」的優勢群體，將享受到全球化、科技進步和生產力爆發所帶來的豐盛成果：他們對科技創新充滿熱情，贊同民主，看待事物時會超越種族和國籍的差異，將對資本、科技和文明的終極追求視為「全宇宙人的共識」。

（圖片來自：Migration Policy Institute）

這個演變的過程，是與其相對的弱勢群體——那些因主觀和客觀的原因沒能跟上時代的潮流，被新技術、新思想、新文化遠遠甩在後面的保守本土草根階層所不能接受的。

然而競爭比任何時代都要激烈，結局也比任何時候都要殘酷。「溫情脈脈的中產生活已經一去不返了，」在面對席捲而來的這股風潮時，他們的抵抗也只不過如蚍蜉撼樹。

但是特朗普的出現讓他們看到了些許希望。這個想法總是出乎意料的新領導者想要用行動為這些「沉默的大多數」發聲：要把製造業帶回美國，重塑美國的傳統價值。

（圖片來自：CNN Money）

於是已經在全球化的浪潮中沉寂了許久的他們，用選票把特朗普送上了總統的寶座。特朗普也不負眾望，一上台便推出了「禁穆令」、「限制移民」、「建造邊境隔離牆」等具有「反全球化」意味的舉措。

然而歷史的車輪總是在滾滾向前，特朗普的「工業復古」根本不可能阻擋這股「時代進步」的風潮。就算蘋果答應回來了，也是要在發展「高端製造業」的前提之下迴流，在被機器人和高級技術人才佔滿的蘋果新工廠里，可能依然不會有那些底層藍領工人的生存空間。

據普華永道最新發布的數據，到本世紀 30 年代初，美國將會有約 38% 的工作被機器人和人工智慧所取；全球經濟論壇也曾警告稱，就像之前的數次工業革命會用機器取代人力一樣，到 2020 年，「第四次工業革命」共將會減少工作約 500 多萬個。

已經被拋下了的，可能根本無法預料到這股風究竟有多猛烈，醒來後再去追，卻再也觸碰不到。還有些人，可能根本連要醒的想法都沒有，在曾經的中產階級美夢中，他們一邊責怪那些要來破壞這些的入侵者們，一邊滿足於眼前的小確幸。

也許有一天，輝煌的美國夢會再度降臨吧。

題圖來自：Western Semina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