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派人抬這落第秀才參加鄉試，他死活不肯

覃仕勇

話說，王安石在實施變法時，認為唐代以詩賦取士，浮華不切實用，便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改以經義文章代替詩賦。這麼一改，考生的作文水平大為降低，朝廷甚至感到連起草詔、誥、章、表等應用文書的人都不夠用了。

南宋紹興三年(1133年)，宋高宗在正式科舉考試之外特置博學宏詞科，另外取士。

清代康熙皇帝於康熙十七年(1678年)沿襲了宋高宗這一做法。

彼時，三藩之亂將平，國勢基本穩定。康熙認為科舉考試以八股文為主，如若有人身負真才實學卻因八股不精而落第未免可惜，就宣布舉行博學宏詞科（因乾隆名弘曆，「宏」音形義與「弘」相近，後乾隆朝為避乾隆諱，改為博學鴻詞），試以詩、賦、論、經、史、制、策等，不限制秀才舉人資格，不論已仕未仕，凡是督撫推薦的，都可以到北京考試。考試後便任官。

實際上，康熙這麼干，還有另一層意思，即：籠絡明朝名士、遺老。

博學宏詞科一開，也的確吸引了許多讀書人，有的還是博學鴻儒，錄取後，均得授侍讀、侍講、編修、檢討等職。

山西陽曲(今太原市)有一個士子，曾在崇禎十五年(1642年)鄉試落第，大受打擊，從此棄青衿為黃冠，絕意進取。

此人雖說科場失意，但文名遠播，後人甚至說他「巍然為河北大師者垂數十年，論者以聲震天下」。

康熙皇帝恩澤廣厚，開博學宏詞科，四圍的親友都勸他珍惜這一機會，赴京與試。

地方官員也積極舉薦他前往應試。

可是，他卻堅辭不就。

也因為他的名氣太大，康熙早有耳聞，得知他拒絕不來，深為可惜。次年，專門叮囑地方長官登門催促他上路，赴京與試。

可是，此人已經抱定了主意不再科考，就稱病不起，賴在床上不動。

官員們又氣又急，為了交差，就命令役夫把他的床抬起來，連人帶床一起抬著上京應試。

一時間，抬床進京趕考，成了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好不容易到了北京，此人又死活不肯入城。

文華殿大學士兼吏部尚書馮溥趕緊和諸公卿來到城外相請。

此人蒙頭睡在床上，不置一語。

刑部尚書魏象樞沒有辦法，只好稟報康熙，說此人病重，無法考試，但其才學超群，可降詔許其免試，並加「中書舍人」以示「恩寵」。

向以苛刻著稱的康熙頷首贊同了此議。

馮溥等人大喜過望，紛紛返回勸還在床上裝病的「病人」入朝謝恩。

「病人」的「病」似乎更嚴重了，雙眼緊閉，一動不動。

馮溥等人沒辦法，只好使人強行掀開被子，將他抬入朝。

到了午門，「病人」遙望這曾經的大明朝宮殿，突然失聲痛哭起來。

馮溥強拉他叩頭謝恩，他就勢撲倒在地上，繼續伏地痛泣。

魏象樞連忙上前說：「行了!行了!已經叩謝過了。」

聽了這話，「病人」不哭了。

第二天，「病人」嚷著要回家。大學士以下的許多官員相送到郊外。

「病人」長嘆了一句說：「如果後人把我視為劉因之輩，我是死不瞑目啊!」

劉因是元朝保定容城人，學識淵博，元世祖曾多次召聘，他都堅辭不就，算得上有氣節的人。但，他曾向元世祖稱「臣」，死後得元廷謚「文靖」。「病人」說這句話的意思，是他不屑於劉因向元世祖稱「臣」的做法的，也即是他不肯承認清帝為「君」。

聽了他這句話，在場的人驚駭莫名，久久說不出話來。

在北京做官的這些文士並不了解他，實際上，但凡了解他的人，對他說出這樣的話，那早已見怪不怪了。

這個「病人」名叫傅山，字青竹，後改青主，生於明萬曆三十五年，世代業儒，家學淵源，蜚聲三晉。其本人雖然在崇禎十五年(1642年)鄉試落第，但卻是世間難得的奇才。其少年時聰穎過人，過目成誦，迨及成年，學識淵博，貫通諸子百家、古今典籍。又工詩文、書畫、金石，精醫學。

甲申(1644年)明亡後，傅山心懷故國，將身上的道袍改為紅色，以示不忘「朱明」，堅持民族氣節，積極從事反清活動，人稱「朱衣道人」。

順治十一年，傅山串聯南明總兵宋謙在晉豫邊界起義，事泄，傅山被關進了太原府獄，飽受拷掠。期間，他絕食九日，賦《獄祠樹》詩，中有說：「深夜鳴金石，堅貞似有儕」之句，幾至身死。

所幸，經門人多方營救，傅山僥倖脫離了苦海。

此番下獄，乃是九死一生。但傅山終不改其志。當他聽說鄭成功、張煌言等人進軍蘇皖，喜出望外，匆匆趕往南京，準備再度投入抗清隊伍中。

但是，等他到了南京時，明軍已失敗撤離。

傅山大為失望，寫了《東海倒座崖》詩，把鄭成功等人比作憑據海島抗秦不屈的田橫，自己則以明朝遺民自居，發誓不與清廷政府合作。

所以，而對康熙特開的博學鴻詞科，他抵死不肯應試。

補一句，對於康熙的博學鴻詞科，重氣節的黃宗羲、顧炎武等人也都沒有參加。

可是，對於傅山的所作所為，顧炎武稱之是「蕭然物外，自得天機」，並說「吾不如青主」。

也因為顧炎武這句話，人們評論說，「青主之字，不如其畫，畫不如其學，學不如其人」。

傅山從北京回到山西後，僻居遠村，不問世事。

天下士人慕其名節，紛紛求訪，以得見其一面為榮。

曾有鄉里鄰居奇怪傅山從來都是布衣氈帽，自稱為民，問他：「你不是被朝廷封為了中書舍人了嗎，怎麼還這副打扮?」

這一句話，正戳中傅山的痛處，默然不能對。

縣令奉部文要在傅山的大門懸掛上書有「鳳閣蒲輪」四字的匾額，傅山斷然制止。

康熙二十三年(1683年)，傅山服朱衣、佩黃冠謝世，終年七十八歲。下葬之日，遠近來相送的達數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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