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與風險

【導讀】任何手術都有風險，每個醫生和患者都不得不面對這樣的風險。對於醫生來說，如何能儘可能規避風險，也許是普通醫生與「神醫」最大的區別。

手術風險始終是患者和家屬最關心的問題。大家往往會因為顧慮太多而瞻前顧後，最終很可能因此而喪失手術時機，這對病人無疑是個很遺憾的事情。

病人和家屬並非專業人士，很多人對疾病的一般常識並不了解，至於手術的風險，大家的印象更是一片空白，多數人心目中除了恐懼還是恐懼。以這樣的心態去面對手術，大家複雜的心情就可以理解了。

在臨床工作中，我經常會遇到些被手術「嚇壞了」的病人，他們要麼猶豫不決，要麼乾脆在進手術室之前「臨陣脫逃」。有一次，一個已經躺在手術台上的雞胸朋友竟然哭著告訴我說：「醫生啊，讓我死了吧，我不敢做手術。」這樣的朋友真的是被手術嚇怕了。

在外科醫生的眼裡，手術首先會被當成純粹的工作。這是醫生良好職業素養的體現。再深刻一點，大家會將其當成治病的必要手段。既然患了病，既然需要治療，就必須手術。很多外科疾病除了手術沒有其他選擇，因此在醫生看來，包括風險在內的所有問題都理所應當，沒有商談的餘地。如果擔心手術，那便只有找老中醫吃中藥了。

關於風險的問題，醫生的想法往往是，治病是有代價的，手術的風險就是必需的代價之一，所以入行較久的同行會逐漸麻木，大家會淡化所謂的風險。但病人卻難以瀟洒起來，很少有人會如刮骨療傷的關二爺那樣坦然面對。

關於病人的感受，醫生可以做個設想，如果躺在手術台上的是醫生自己的話，會不會和一般的病人一樣膽戰心驚呢？我常常做這樣的設想，如果是我自己的話，我一定也會非常恐懼，我不會比我的病人更勇敢。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設想，使我非常理解病人心裡的感受。

客觀地說，手術的風險是難免的，這就像世界上所有的行為一樣，風險時刻存在。比如說在街上散步，本應該是最安全和最愜意的事情，沒有人會覺得周末或者節假日去逛街會有什麼風險，但大家常常聽說的可能是：不小心手機被搶了，不小心錢包被偷了，不小心被流氓佔了便宜了，或者乾脆不小心被車撞了。在諸多的不小心當中，你能說本來安然悠閑的街頭散步真的安全嗎？

逛街不安全，好吧，乾脆宅在家裡，在這個人世間最安全最幸福的港灣里摟著家人睡覺，是不是就安全了呢？古羅馬有個風景如畫的城市叫龐貝，公元79年8月24日的夜晚，全城的人民正在家裡溫暖的床上做著他們幸福的羅馬夢，沒有人覺得自己的家裡不安全，但偏偏不安全的怪事出現了。凌晨時分，鋪天蓋地的火山岩漿從天而降，民眾還沒來得及呻吟一聲身上的肉便被燒成灰了。在家裡睡覺都會遭遇如此不測，羅馬人的世界安全嗎？

所以說，風險是無處不在的，人自打來到世上的那一刻起，便無時無刻不生活在風險中。這等於說世界的「本底」都鋪滿了風險。那麼，當大家再面對手術的風險時，有必要為這「額外的」風險憂心忡忡嗎？

按道理說，這樣的顧慮的確是多餘的。不少朋友最終覺悟了，便成了那些最膽大的朋友。他們總是滿懷希望，對醫生抱著最大的信任與信心進了手術室。他們中的多數成了最幸運的一群人，他們得到了及時滿意的治療，他們因為開了刀而痊癒，他們終於擺脫了病魔的困擾，他們因敢於面對風險而獲益。

然而，有一種風險是任何人放心不下的，這風險來自「人」本身。在人們美好的願望中，大家喜歡把好醫生說成是「神醫」，甚至把華佗那樣有血有肉的真人也假裝當作神仙，大家的假想是希望現實中的醫生全是手到病除且永遠不出醫療事故的大神。這種心態恰好反映出大家對現實醫生的不信任。這是一種真實而無奈的風險。

其實每一個病人都明白，醫生不是神仙，大家都是凡人。既然是人，就有犯錯誤的時候。萬一醫生在手術台上把血管割破了，把心臟刺穿了，或者將某個緊要的部件拉開了大口子而又沒有能力去補救的話，大家再企盼醫生假裝神仙就無濟於事了，那等於是自欺欺人。所以在考慮一種最實在的風險時，每個患者都不得不直面慘淡的現實。大家都很清楚，畢竟，醫生真的不是神仙。

我是個外科醫生，是個普通的人，所以從來沒有奢望我的病人把我當作神仙，也從來不敢說自己在手術中不出差錯。對於手術風險這個問題，我個人的理解是，不管醫生多麼努力，都無法徹底將其消除。這不是醫生的悲哀，而是科學的悲哀。但有一個道理我很清楚，如果外科醫生真的努力了，真的花精力和時間去規避風險了，至少風險發生的幾率會小很多吧。這也許就是普通醫生與「神醫」的區別。

（王文林，工作微信：wangwenlindaifu,微信公眾號《胸廓畸形手術專家》：wangwenlinyi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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