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小杯間，盡顯人生真工夫

「茶」字拆開來是「人在草木間」，不禁讓人想起電影《刺客聶隱娘》里的最後一個鏡頭，人走在一片遼闊無垠的草木間，遠方是一抹山色，天地無聲。中國茶道講究的是天人合一的境界。潮汕人的工夫茶承繼於唐，可謂是中國茶道的活化石。一杯一盞間，儘是人生工夫。在慢斟細品里，是一種閑適，更是一種人生態度。

潮汕人的工夫茶道

提起潮汕人，一定要提到工夫茶。工夫茶，常被誤傳為「功夫茶」，一字之差，意思卻差之千里。按《辭海》的解釋，「功夫」當是指技巧，而「工夫」則意指所花費的時間與精力。工夫茶，最為津道的是泡一杯茶有多道工序，還要慢慢地小口啜飲。

在很多不常喝茶的人眼裡，喝茶當是一件陽春白雪的事。可是在嗜茶如命的潮汕人看來，喝茶卻是和吃飯喝水一樣，是件必需品。潮汕人管喝茶叫「吃茶」，還管茶葉叫「茶米」。茶與米同稱，可見是極日常的事。

潮汕人家家喝茶，從小喝茶，每天喝茶。年幼的孩童，可能還不會自己吃飯，便能就著母親的手裡吃一杯茶。家裡來客人了，首先便要衝茶，沒有茶便是待客不周了。潮汕人最喜喝的是當地盛產的鳳凰茶，屬烏龍茶類，以天然的花香蜜韻而聞名。如依香氣，有分為芝蘭香單樅、黃枝香單樅、桂花香單樅、肉桂香單樅等多種香型。

近幾年，有一種名為「鴨屎香」的單樅茶很受歡迎。據說是當年一茶農從產精品單樅的烏崬山，移到自家黃土壤的花園裡種植。因茶香好，韻味濃，鄰人紛紛詢問是何品種和香型。為避免被偷去，他便謊稱叫「鴨屎香」。沒想到後來這名字就流傳開來了。不過，今年夏天，當地茶學家不忍如此好茶被冠以過於粗俗的名字，在多方考證後，因茶味似金銀花，更名為「銀花香」。每當聽到這段故事，總讓人忍俊不禁。好茶，真是飄香千里，不論名號。

只喝三杯茶，卻要十分雕琢講究

潮汕人嘴刁，吃東西素以小巧精緻著稱，喝茶也不例外。工夫茶，特色之一便是茶杯精小，三口必喝完。而且，講究「茶三酒四」，一般都只有三個杯。不過這幾年受外風影響，人多時可能備夠所有人的茶杯。雖然，尋常百姓家裡沖茶要比工夫茶道表演里簡化多了，但外地人仍會覺得很複雜。有趣的是，潮汕人會覺得很簡單，這些事就是一杯茶的工夫啊。

首先講水，是以山泉水為佳。只是，如今受環境變遷所限，多用自來水。但潮汕人家中，幾乎都會備有一方蓄水池，意為蓄財。沖茶的水，多是從這已過濾、靜置的水裡取出。沖茶時，水必須是滾燙的，而且喝茶時，旁邊多放著個小爐慢慢滾著水。常有異地朋友見到，會驚問為何不關掉爐火。但潮汕人會告訴你，茶水一定要是滾熱的，如果關掉爐火，不夠熱的水衝出來的茶就不好喝。

沖茶時又有許多講究，要「高沖低斟」，要刮沫，淋罐，燙杯。高沖是指提高水壺，循著壺口邊緣，用熱湯一圈圈地衝擊茶葉，只有這樣，方能使茶香揮發得好，如果只在一邊衝下，茶水可能就會幹澀。

刮沫是指將茶葉上的泡沫用茶壺蓋給刮掉，沖完又要再用熱湯，蓋上茶壺蓋淋一次。燙杯，也是用熱湯將所有杯子再清洗。這也是讓許多人訝異的地方：怎麼有辦法用手去觸摸這麼燙的水？其實工夫茶所用的茶杯多是陶瓷小杯，邊緣那一環幾乎是不燙的。只有不善沖茶的人，才會直接用指腹碰杯身。

然後將茶倒進各小杯中，第一步是「關公巡城」，意為每一杯都要穿梭到位。到茶水已不多時，就要「韓信點兵」，將僅剩不多的茶水，一點點滴落杯中。如此這般，方是沖完這一道茶。第一泡茶是不喝的，權當洗一下杯。品茶是從第二道開始。

說是淺嘗，卻是細品

《紅樓夢》里，妙玉嘲笑寶玉喝一大盅茶，是糟蹋茶葉。她說喝茶，第一杯是品，第二杯是解渴，第三杯就是飲牛飲驢了。工夫茶，就是講究這個理。每次一壺，衝下來也就只三杯。細品三口，每一口滋味皆不相同。每一道，味道皆各異。然，最佳滋味在前三道，確是實情。

我最喜喝茶，是喜每次喝完一口都會有不一樣的感覺。剛入口時，是滿口的熱與燙，彷彿一個激靈，人跟著茶香而清醒。第二口時，嘴裡還留有第一口的餘熱。喝第三口茶後，熱氣雖已不明顯，但是在喉尖卻有一絲甘淳。有人常說滿口清香，私以為用這四個字形容鳳凰單樅茶，似乎有些輕佻了。喝完一杯鳳凰單樅茶，它的茶香是低調無華的，留存在喉嚨間，將油膩倦乏之氣一掃而光。

從一杯茶里，看出一個人的品性

從一個人喝茶的樣子，也可以看出他的品性。有些人說喝個茶這麼麻煩，杯子里扔幾片茶葉不也一樣嗎，這樣的人可能是急躁。有些人喝茶時，只顧狂灌，不會細品，把好茶只當解渴的蠢物。甚至喝了一杯，還要自己再從茶壺裡倒多一杯來喝。這樣的人也許缺了顆體會生活的心。愛在晚上喝茶的人和愛在白天喝茶的人又是不同，喜歡鋸朵仔的人和喜歡芝蘭香的人也是不一樣的。

曾聽過一個潮汕本地的故事，說是多年前，一個姑娘到一單位面試工作，當時剛巧就讓她幫忙沖一下辦公室里的茶。姑娘要倒水時，揭開茶壺蓋，就順手直接放在桌子上。後來，面試沒有通過，原因竟是當時不應該把茶壺蓋放桌子上，因為茶壺蓋是碰著茶葉的，要放也應該倒放，讓向里的那面露置在空氣中。講這故事的人說，這是因為你要考慮到，這茶是大家要喝的，作為潮汕人，應該從小就懂這些禮節，就算不了解，也應該考慮到這一層面，這反映出人不夠心細和體貼。

沒想到一杯茶里，竟然有這麼多學問。潮汕人可謂是將茶喝到了教養、文化裡邊了。有時候人們常說，精緻的生活離自己太遠，我那麼忙哪有空坐下來好好喝茶？其實，潮汕人喝這杯工夫茶，也不過是飯後閑談的個把鐘頭，這閑適時光多是自己在日常逼仄生活里找出來的。

茶道，不應只是陳列在茶道館裡的表演，而應是融入到我們的日常生活里。懂一杯茶的好，懂靜下心來的好，這樣的感覺，才是精緻的生活。就算它看上去很接地氣，平頭百姓也可以做到，但是它就是對生活願意花工夫的人生態度。

文：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