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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圈裡的我,面對媽媽離去,卻沒能好好告別

醫療圈裡的我,面對媽媽離去,卻沒能好好告別



我 30 歲那年,在做了 5 年醫療記者後,又來到丁香園工作,但當我聽到媽媽癌症轉移時,仍然和 16 歲時第一次聽到母親被確診癌症的消息時一樣,張皇失措。


第一反應還是隱瞞


面對媽媽的疾病時,我此前積累下的行業經驗與知識,毫無用處。

和多數中國家庭一樣,我們家的第一反應是隱瞞,爸爸甚至請媽媽的主治醫生開了一張假病歷。我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性:坐下來,和媽媽一起面對,問問她想要什麼,談談我們能為她做什麼。


無論有多少本醫學倫理書告訴我,坦誠相告才是最好的選擇。當時我仍然在內心認同了爸爸和阿姨們的判斷:不要告訴你媽,她會垮的。


後來,我才意識到,我和爸爸是因為自己無法面對這種局面,採取了無限拖延的鴕鳥戰術。


媽媽是個很細心的人,以前還在一家醫院做過多年的護士。2001 年被查出宮頸癌之後,她每年都會做例行體檢。14 年來,她和體內的癌細胞和平共處安然無恙。直到 2015 年,她開始頻繁地腹瀉,然而多次腸鏡都顯示一切正常。


這也是醫學的局限性所在,你無法探查身體的每一角落,你悉心地保養身體,例行體檢,也逃不過命運的一擊。


直到開腹,才發現腫瘤已經在整個腹腔瀰漫,這時,媽媽已經徹底失去了手術和治療的機會。


或許是我從杭州特地請假回家引起了她的疑心,或許是多年醫務工作者的經歷,又或許是女性的直覺,她要求看她的病理報告。


騙子醫院成為希望寄託


實在瞞不住了之後,媽媽比我想的鎮定許多。她說想搏一把,要去北京的一家中醫院治療。


而我和爸爸諮詢過北京和家鄉的幾家三甲醫院,其中幾位醫生都是家庭的朋友,他們的意見是一致的:到了癌症這個階段,積極的治療只是徒勞無功的掙扎。

媽媽在十幾年前宮頸癌手術後,陸續買過這家中醫院出產的「中藥」——實際上是(健)字型大小批文,其實是保健品,而非藥品。


她很相信這家醫院。醫院的創始人給自己冠上了讓人眼花繚亂的頭銜:教授、名譽教授、各種癌症協會的會長,央視上有他的訪談,在國內國外各種獎項的評比上也頻繁出現他的身影。


這家醫院的接線員告訴媽媽,他們的「衝擊療法」是針對她這樣的晚期癌症研發的,效果很好。


我做醫療記者那幾年,寫過一些批判醫療騙局的稿件。理智上我完全能分清,這個醫院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局。


我小心翼翼地向爸爸和阿姨們解釋,這應該是個騙子醫院。但我用在文章上說服他人的那套邏輯嚴密的分析方法,在家庭是完全行不通的。


二姨說了一句話,如果是錢的問題,她來出。二姨並不知道,我曾經諮詢過結腸癌的靶向藥物愛必妥,媽媽的主治醫生搖了搖頭說:女兒的心意很好,只是沒有那個必要了。


我聽出了二姨語氣里的責備,微弱地表示異議之後,並沒有堅持再說這家醫院是個騙子醫院,並不是擔心道德壓力,而是我終於了解,這是媽媽的希望和心愿,是她撐下去的動力,而我做不到親手打破她唯一的希望——哪怕這個希望是虛妄的。


我和爸爸陪著媽媽在北京東郊的這家「中醫院」住了下來。這裡的「醫生」建議,先做一個療程為期 4 周的衝擊療法,大約費用在 10 萬塊左右。


所謂的衝擊療法,不過是每天輸幾十種不明成分的所謂中藥而已。


看著混黃的液體流入媽媽的身體時,有那麼一瞬間,我心中甚至升起某種天真的期望,期望這些藥物真的可以治好媽媽,或者只是給她一些虛無的精神力量,是不是也可以讓她多活一陣子。

我知道,媽媽那麼希望能活得久一點,她每天早上 6 點半起來,一個人繞著醫院的院子走上半小時,只是為了能稍微鍛煉一下身體。


這間「醫院」的「生意」不錯,病房幾乎都滿床了。這家醫院雖然是家私立醫院,但也是被納入了醫保的定點醫院,北京市民在這裡就診,還可以得到一定額度的報銷。


在醫院住到第 20 天的時候,我不知道是不是爸爸說服了媽媽,還是媽媽已經心灰意懶,一個療程沒有結束,媽媽決定出院,可是我分明看到了媽媽眼裡的失望。


媽媽說起她碰到的來自一個四川的、長期在外務工的 40 歲左右的女性,為了在這間醫院接受第二輪「衝擊療法」,已經借債了十幾萬元。


「她家條件那樣,都還在治呢!」


我聽得出媽媽話里的意思,但是我一句話也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說,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於我和爸爸對這間醫院的保留態度,我不知道媽媽是如何認定的,直到最後,我們並沒有交流過這個話題,因為要開啟這話題,必然要談到最後的死亡,當時的我沒有勇氣。


我們仨無法面對彼此


離開這家騙子醫院後,媽媽沒有醫院可去了。在家鄉的那家三甲醫院住院的後期,醫生催了幾次,讓媽媽出院。我在杭州定居,這裡的醫院我們也住不進去——沒有醫院願意收下一個晚期癌症的病人。


對於多數中國人而言,治療是疾病的全部意義所在。當疾病一旦失去了治療的機會,無論是病人,還是親人,都失去了在這個世界的坐標。

我們不屬於那個正常的國度,疾病密實的牽引力將生活推出了正常的軌道;我們也不屬於疾病的國度,這個國度里應有的熙熙攘攘的醫院、白大褂和手術刀也將我們隔離在外,我們屬於被世界驅逐的一家人。


我並不確切地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只是一個夏天午後,我辭掉了工作,回到了老家。現在想來,這應該是我在面對媽媽的疾病時,做得唯一一件正確的事。


媽媽的身體迅速衰敗下來,她不再像在那家騙子醫院裡那樣,還抱有希望,還願意定期進行少量的運動。


在一個個夏夜悶熱的夜晚,家裡靜得可怕。媽媽躺在床上不發一言,爸爸吧嗒吧嗒地在客廳里吸煙,我在另一間卧室里,一次又一次地下定決心:明天要跟媽媽好好談一次。


在那混亂的幾個月里,本該是這個星球上最親密的三個人,已經無法面對彼此。


而白天不那麼難熬。媽媽的好友每天上午固定來看望她,外婆和小姨分別在午後和傍晚來。有其他人在的時候,氣氛比較輕鬆。聊起十多年前我干過的蠢事,媽媽偶爾也會摸著我的手,笑出聲來,只是我們從來不談當下。


我的幻覺又一次出現了,也許這悶熱的夏天是不會結束的。


可夏天還是結束了。我心裡演練了千百次的那場談話終是沒有完成:她沒有再催我要孩子,我沒有告訴她我愛她。


偶爾治癒


我完全被疾病打懵了,留下了無法彌補的遺憾。

和疾病相處,也是一項技藝,需要反覆練習。


而我們中的大多數,並不具備這項技藝。我讀過《鳳凰周刊》上一篇文章,叫做《癌症來臨時,哪一種選擇都是錯誤》,3 個家庭和癌症的故事,具體細節記得不是太真切,但是 3 篇文章中縈繞不去的絕望感和悔恨感至今難忘。


而疾病乃是人生之常態,在中國,每 10 個人就有一個患有糖尿病;每 4 個人中有一個高血壓患者;你在一生中有 22% 的幾率會遭遇癌症。


在人生的某一刻開始,你可能要熟悉它,熟練地和它們打交道。


後來,當丁香醫生的主編初洋找到我,想建一個醫療領域的深度報道的平台,他讓我取個名字,我心裡幾乎沒有猶豫,就蹦出了四個字:偶爾治癒。


取自美國醫生特魯多的墓志銘,偶爾治癒,常常幫助,總是安慰(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


我們希望在這個平台上,記錄人與疾病、衰老、死亡的相處方式,從而在它們降臨時,不至於張皇失措,留有遺憾。


對於疾病而言,治癒終究是一個小概率的事件。在一次採訪中,北京大學腫瘤醫院消化道腫瘤內科主任醫師張曉東告訴我,人類 90% 以上的疾病是無法治癒的。


癌症和罕見病這樣的難治性疾病自不必說,高血壓、糖尿病等慢病也要靠長期服藥維持,就連感冒也是被人類的免疫系統而非藥物所擊敗。


現代醫學,所能做的只能控制疾病進展、儘可能維持生活質量和延長生存。

而我們自己,需要學會和疾病的心平氣和地相處,保證生活不被它密實的牽引力所吸引脫軌,繼續能在軌道上運轉下去。


後來我讀到保羅卡拉尼什的《當呼吸化為空氣》,36 歲的保羅即將迎來人生巔峰:斯坦福醫學院的終身教授職位、6 倍於原來的收入。


而這一切都因為癌症改變了。當他所規劃好的未來變得無望時,他經歷了混亂、悲痛和治療之後,回到了手術台拿回了手術刀,和妻子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當病情惡化後,他在去世前留下了《當呼吸化為空氣》這本書,他創造了一個新的未來。


我們終將被疾病、衰老、死亡擊敗,但可以選擇和它們的相處方式。


願你做的比我好,願你沒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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