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系列：明朝版司馬遷和他有意思的短篇小說集

李大嘴 大嘴讀史

——史料摘譯——

原文：

若愚當忠賢時，祿賜未嘗一及，既幽囚，痛己之冤，而恨體乾、文輔輩之得漏網也，作《酌中志》以自明。——《明史·宦者二》

譯文：

劉若愚在魏忠賢當道的時候，沒有得到任何好處，被幽禁之後，對自己的冤屈很是痛心，又痛恨王體乾、塗文輔成為漏網之魚，寫作《酌中志》申冤自明。

1

他是明朝版的司馬遷，以殘缺之身著書立說。

他和司馬遷的不同之處在於——

司馬遷在被割掉小雞雞的前後都在寫歷史，而他在寫歷史前後，都木有小雞雞；

司馬遷寫了三千年的歷史，微言大義，而他寫了數十年的親身經歷，栩栩如生；

他就是明朝太監劉若愚。

2

劉若愚當上太監是因為一個奇葩的原因。

劉若愚本來的名字是劉時敏，家裡是官N代，世襲延慶衛指揮僉事，差不多相當于軍分區的參謀長。

如果一切正常，劉若愚會從指揮僉事起步，進入軍界，說不定就在軍界揚名了。人家著名的抗倭名將戚繼光家裡世襲的就是登州衛的指揮僉事。

劉若愚和戚繼光是一樣的起點。

但是，十六歲的那年，劉若愚做了一個夢，也不知道是什麼奇怪的夢，反正醒來之後，小劉同學自宮了，開始學習中醫養生之道，夢見《葵花寶典》了嗎？

估計家裡鬧得雞飛狗跳，但一刀下去，沒有後悔葯可吃。無奈的家人把小劉同學送進了皇宮，從此成了一名「光榮」的太監，走出了一條不同的人生路。

3

小劉同學進入皇宮之後，規規矩矩、默默無聞度過了差不多二十個年頭，皇帝也不上朝，估計也沒啥事可做，讀書學習，修生養性。

到天啟皇帝朱由校當政的時候，小劉同學因為學問好加上寫字漂亮，被派到了司禮監，做了一個小文員。

司禮監可以說是太監江湖最重要的一個部門，小劉同學的頂頭上司是魏忠賢的狗腿子李永貞。

親眼目睹魏忠賢、李永貞瞎搞胡鬧，小劉同學人微言輕，無可奈何。

曼德拉說：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發出聲音是危險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覺無力發光的，那就蜷伏於牆角。

所以，小劉同學為自己改名「劉若愚」，希望在保持沉默的時候還能有一顆乾淨的心。

4

六年過去了，魏忠賢倒台，劉若愚雖然沒有幹什麼壞事，仍然躺槍，被認為屬於魏忠賢的爪牙，發配去南京打掃朱元璋的墳墓。

看上去就這樣終此一生了，但事情還沒完。

在平反東林黨人高攀龍一案時，調查人員發現，當年誣告高攀龍貪污受賄的文書，根本就是拿了蓋好圖章的空白公文紙亂寫一氣的，因為墨跡在圖章紅色印泥的上面。

劉若愚的頂頭上司李永貞被判死刑，劉若愚再度躺槍，被判死緩，後來又改成無期徒刑。

劉若愚感覺自己實在太冤了，尤其是看到真正的魏忠賢死黨用黃金開道，得以逍遙法外，更是大受刺激。

在牢房裡的劉若愚想起了司馬遷寫《史記》的故事，反正在牢房裡也沒事可做。他花了12年的時間，寫成了一部頗具特色的明代雜史——《酌中志》。

5

《酌中志》寫的雖然是歷史，但更像一部短篇小說集，全書由二十四個各自獨立的短篇構成。

《酌中志》從一個太監的視角，詳細記述了皇宮裡的那些事兒，從皇帝到后妃，從太監到宮女，從政治鬥爭到宮廷秘聞，從工作安排到吃喝玩樂，簡直是一部小型的皇宮百科全書。

因為一切都是劉若愚親身經歷，娓娓道來，相當有趣。

挑選一些好玩的內容和大家分享。

6

關於皇帝的描寫。

——崇禎皇帝自己查字典。

凡經書有疑難字義典故，即《洪武正韻》、《海篇直音》及《韻小補》等書，自搜查之。聖性天縱，英斷節省，發於自然者如此。——《卷四·恭紀今上瑞徵第四》

——皇帝「城會玩」。

先帝好馳馬，好看武戲，又極好作水戲，用大木桶、大銅缸之類，鑿孔削機啟閉灌輸，或涌瀉如噴珠，或澌流如瀑布，或使伏機於下，借水力沖擁圓木球，如核桃大者，於水涌之大小般旋宛轉，隨高隨下，久而不墜，視為戲笑，皆出人意表。聖性又好蓋房，凡自操斧鋸鑿削，即巧工不能及也。——《卷十四·客魏始末紀略》

——寬厚的明光宗，會說俏皮話安慰人。

先帝嬰年時，曾用右手小指，在殿門梭葉內剔土嬉戲，適光廟猝至，客氏急抱起，指甲被梭葉勾傷，痛哭不已。光廟撫之曰：「不妨不妨，帶破些壽長。」仍好語勉慰客氏。——《卷二十二·見聞瑣事雜記》

7

關於魏忠賢的描寫。

——魏忠賢是個「花痴」，滿頭插花，這形象太恐怖了。

逆賢篤好花木，夏則茉莉、梔子花簪戴滿頭，冬春則牡丹等花羅列滿堂。——《卷四·恭紀今上瑞徵第四》

——魏忠賢拍王安馬屁，人蔘一送就是二三十斤，還是從自己女人那裡搶來的。

先帝登極月余，客氏寵伊始，曾欽賜客氏人蔘一袋，約重二三十斤，逆賢即攘奪抱赴監直房曰：天賜富貴，叩獻作湯用。其趨附諂諛如此。《卷九·正監蒙難紀略》

——魏忠賢根據魏廣微提供的名單用人整人，加圈的平步青雲，加點的往死里整。這算是黑名單白名單嗎？

南樂魏相公以己意用墨筆間點《縉紳便覽》一冊，極重者三點，次者二點，又次者一點，閣部詞林葉向高、韓爌等、何如寵，錢謙益、成基命、謬昌期，姚希孟、陳子壯、侯恪、趙南星、高攀龍、楊漣、左光斗、魏大中、黃尊素、周宗建、李應昇等約六、七十員，密付逆賢，皆目為邪黨，托逆賢於御前借事擯斥。

甲子之冬，南樂魏相公既手點《縉紳便覽》一本，又手寫所欲起用之人，黃克纘、王紹徽、王永光、徐大化、霍維華、阮大鋮等五、六十員，各加三圈、二圈不等，密付逆賢，自為正人，陸續點用。——《卷十一·外廷線索紀略》

此外，對於魏忠賢與魏朝情場角逐、魏忠賢串通客氏逼死王安等等，書中都進行了詳細的記載。

8

關於太監的部門設置。

——寶鈔司不是印鈔票的，而是造草紙的，白瞎了這麼霸氣的名字，皇帝的草紙還是專用特製的。

寶鈔司……每年工部商人辦納稻草、石灰、木柴若干萬斤；又香油四十五斤，以為膏車之用。抄造草紙，豎不足二尺，闊不足三尺，各用簾抄成一張，即以獨輪小車運赴平地晒乾，類總入庫，每歲進宮中以備宮人使用。至聖上所用草紙？系內官監紙房抄造，淡黃色，綿軟細厚，裁方可三寸余，進交管凈近侍收，非此司造也。神廟至先帝，惟市買杭州好草紙用之。——《卷十六·內府衙門識掌》

——官辦的澡堂子沒生意，廟裡的民營澡堂子因為有假太監搓澡生意興隆。

混堂司……職司沐浴堂子。惜薪司月給柴草，內官監撥有役夫。今事皆廢馳。凡內官皆於皇城外有堂子之佛寺沐浴，有選不中凈身男子，俗稱「無名白」，即古之私白者，為之擦澡討賞。——《卷十六·內府衙門識掌》

——彈子房，好高大上的名字，是斯諾克還是九球？都不是，玩彈弓的。

彈子房，掌房一員，僉書數員。專備彈弓。所用泥彈，大小有等，以黃布袋盛之。——《卷十六·內府衙門識掌》

9

其他好玩的記述。

——太監寫聖旨的時候，把「朕第一子生」寫成了「朕生第一子」，皇上親自生兒子了，有趣！

中宮周娘娘誕生皇長子，其發外聖諭應曰：某年月日時，朕第一子生，某封某氏出，斯祖宗來體制也。時司禮監掌印高太監時明、秉筆沈太監蔭等，皆負人望耆舊曆練人也。乃所頒聖諭，竟將「某封所出」一句遺落，又將「生」字置「朕」字、「第」字之間。——《卷二十二·見聞瑣事雜記》

——姓朱的的皇子皇女們，不論男女，十幾歲之前都是光頭！

凡誕生皇子女，彌月剪胎髮，百日命名後按期請發者，即如外之每次剃頭，然一莖不留，如佛子焉。……至十餘齡留髮，約年余，又擇吉入囊，總束於後。《卷十六·內府衙門識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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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寫完了，沒多久，劉若愚冤案平反，重見天日。

寫書讀書的人都有好報，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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