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尊唐代時期的迷人觀音，傳自於唐玄奘的取經天路上

今天，我們繼續關注這波內地首個舉行春拍的綜合性拍賣公司——廣州華藝。這兩年廣州華藝拍賣的佛像板塊可謂亮點眾多，逐漸形成了南方佛教藝術品拍賣的一面旗幟了。

今年的華藝春拍，佛像專場的關鍵詞毫無疑問只有一個——「一帶一路」，我們之前為朋友們重點考證了一尊明初的造像，經過我們的嚴密論證，這尊造像便是鄭和第五次下西洋前夕，其首席副使李興為保船隊平安發心愿所鑄造的一尊主佛。

【大象視界】別光看8700萬鄭和寫經，這佛像記載下「七下西洋」的秘密

而今天我們要為朋友們呈現的另一尊極其珍貴的造像，同樣也是最能體現兩千年「一帶一路」歷史文化源流的造像，不誇張的說，如果有一尊造像能夠體現出兩千年歐亞大陸文明的交融，我想，這尊出自於中國唐代時期的珍貴佛造像甚至稱得上是人類文明的經典了。為什麼這樣說，且聽我們慢慢道來吧。

7/8世紀 銅蓮花手思惟觀音（錯銀錯紅銅）

H：15cm

來源：1.1985年前，香港藝興堂舊藏；

2.紐約佳士得，1998年9月17日，Lot 20；

3.台灣遼樓居舊藏。

出版：1.《海外迴流西藏文物精粹》，文物出版社，2012年，第32頁；

2.《佛住香山》，文物出版社，2013年；

3.《佛韻——造像藝術集粹》，文物出版社，2013年，第74、75頁。

展覽：1.「海外迴流西藏文物精粹展」，西藏博物館，2012年7月25日至9月25日；

2.「佛韻——造像藝術集粹」，首都博物館，2013年11月8日至11月28日。

首先我們告訴朋友們一個結論，這尊造像和去年廣州華藝秋拍上的一尊3680萬元高價成交的7-8世紀釋迦牟尼造像出自於同一時期的同一個聖地——這便是位於古印度的西北部的斯瓦特河谷。

左圖：7-8世紀 蓮花手思惟觀音 2017年廣州華藝春拍

右圖：7-8世紀 斯瓦特釋迦牟尼 2016年廣州華藝秋拍

成交價：3680萬元人民幣

我們以下還是通過這次華藝春拍的這尊蓮花手思惟觀音像來看看斯瓦特造像的特點吧。

雙眼嵌銀，眼型為大杏眼，強調眼瞼，眉毛高挑，面相具有斯瓦特佛像的典型特徵。

此尊蓮花手觀音結舒展姿坐於蓮座上方的墊子上，蓮座下方有台階，並鏨刻有梵文。

右手高舉於頭部，左手持一株蓮花開於左肩，呈沉思狀。

技法流暢的刻畫出健美的身材與優雅的體態，略微強調胸部的肌肉線條。

身披窄窄的帔帛，搭過他的雙臂，左肩斜披修行帶。腰系長長的腰帶，右腿放在折迭的裙褶上。佩戴有耳環，並在手腕和臂都飾有釧環，

頭戴精美花冠，冠上居於顯要位置的為阿彌陀佛。這是一種在斯瓦特地區十分流行的冠式

極具特色的舒展寬闊、瓣尖較鈍的蓮瓣，同樣也是相當於中原唐代時期斯瓦特地區所流行的

儘管古印度西北部斯瓦特河谷所留存至今的佛造像數量極少，但是從全球各大博物館的館藏精品比對可知，這種蓮花手的思惟觀音像在當時斯瓦特地區是十分經典的造像圖式，我們為朋友們列舉一些。

圖1：布達拉宮藏，編號712

圖2：牛津大學阿什莫林博物館藏

圖3：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

圖4：清宮舊藏

在從各個細節欣賞了這尊7-8世紀斯瓦特造像後，回到我們在文章開頭的話題，大象說，這尊唐代時期的珍貴造像濃縮了兩千年歐亞大陸文明的交融，甚至稱得上是人類文明的經典了，為什麼這麼說呢？

這尊唐代時期的斯瓦特造像圖式，有著極為深厚的歷史文化源流。大象曾經造訪過著名的日本私人美術館——松岡美術館，在那裡，有一尊堪稱鎮館之寶的三世紀犍陀羅石雕思惟觀音造像，我們一起來比對一下這尊相當於中原東漢末年-西晉時期的犍陀羅造像，您會發現，兩者的姿勢是不是驚人的一致呢！

左圖：7-8世紀蓮花手思惟觀音 2017年華藝春拍

右圖：三世紀犍陀羅思惟觀音菩薩像 東京松岡美術館藏

從中原的東漢一直到唐代，華夏民族經歷了從五胡亂華到隋唐一統的風風雨雨；而在毗鄰中原的印度西北部，從犍陀羅到斯瓦特，究竟怎樣的歷史源流使得這種經典的佛造像圖式被延續了下來呢？這數百年，中原的佛教雖歷經戰亂仍香火不斷，而在斯瓦特河谷，佛教又經歷著怎樣的變遷呢？要解答這些疑問，就請允許大象帶朋友們走近這片神秘的土地——斯瓦特。我們一起來解讀歷史。

風光旖旎的斯瓦特河谷

斯瓦特河谷地區，位於印度河上游，位於今天的巴基斯坦境內，毗鄰阿富汗。緊挨青藏高原和帕米爾高原的獨特地形地貌造就了這裡如詩如畫般的雪域風景，1960年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曾來此訪問3天，並將斯瓦特山谷稱為「大英帝國的瑞士」。也有人說，天堂掉落了一角，落到了人間，便成為了斯瓦特。

斯瓦特河谷岩刻大佛，高7.1米，開鑿於公元7世紀，2007年被毀

而在過去兩千年的歷史上，處於中亞地區通往印度走廊地帶的斯瓦特，既是諸多游牧民族遷徙、征戰的必爭之地，自然也是不同民族、文化和信仰的交融之地，更是中原眾多高僧大德不遠萬里去「西天」求法的必經之路，法顯、宋雲、玄奘均到過此地。

唐玄奘西行求法路線圖

在唐代，斯瓦特地區叫做烏仗那國，是古天竺的人間天堂，也是隱士與大成就者修行的聖地。唐玄奘在《大唐西域記》里對烏仗那國有著極為詳細的記載。烏仗那是梵文（Uddiyana），大約是花園的意思。

烏仗那國周五千餘里，山谷相屬，川澤連原。谷稼雖播，地利不滋。多蒲萄，少甘蔗，地產金、鐵，宜鬱金香，林樹蓊鬱，花果茂盛。寒暑和暢，風雨順序。人性怯懦，俗情譎詭。好學而不功，禁咒為藝業。多衣白氎，少有餘服。語言雖異，大同印度。文字禮儀，頗相參預。崇重佛法，敬信大乘。夾蘇婆伐窣堵河，舊有一千四百伽藍，多已荒蕪。昔僧徒一萬八千，今漸減少。並學大乘，寂定為業，喜誦其文，未究深義，戒行清潔，特閑禁咒。律儀傳訓，有五部焉：一法密部，二化地部，三飲光部，四說一切有部，五大眾部。天祠十有餘所，異道雜居。堅城四五，其王多治瞢揭厘城。城周十六七里，居人殷盛。

——《大唐西域記》

此外，玄奘還詳細記述了眾多佛教聖跡，如忍辱仙遺迹、如來足跡、摩訶伐那伽藍、上軍王窣堵坡等等。

1926年，著名的考古學家馬爾克·奧萊爾·斯坦因在斯瓦特河谷發現了這座貴霜王朝時代的佛塔Amlukdara Stupa，在沉寂了數個世紀後，這裡作為佛國凈土的神聖歷史，漸漸的為今天的人們所熟知，而不幸的是，這些珍貴的神跡直到21世紀仍然遭受著戰火的洗禮。

左圖：7-8世紀蓮花手思惟觀音 2017年華藝春拍

右圖：三世紀犍陀羅思惟觀音菩薩像 東京松岡美術館藏

前文我們說到，華藝春拍上這尊7-8世紀蓮花手思惟觀音像的圖式，很明顯的源自於更早期2-3世紀的貴霜王朝時期的犍陀羅藝術。我們還是為朋友們來說說古代印度西北部，從犍陀羅到斯瓦特的這一段歷史吧。

大月氏本行國也，隨畜移徙，與匈奴同俗。控弦十餘萬……本居敦煌、祁連間，至冒頓單于攻破月氏……月氏乃遠去，過大宛，西擊大夏而臣之，都媯水北為王庭。其餘子眾不能去者，保南山羌，號小月氏。

——《漢書·西域傳上》

大約公元前165年，活躍在河西走廊一帶的月氏人部落被強大的匈奴人驅趕，被迫西遷，由此引發了中亞地區各民族之間連續的戰爭和大規模的遷移，並強烈影響到西北印度地區。

貴霜帝國強盛時期的歐亞大陸（公元2世紀左右）

公元1世紀左右，月氏人在中亞建立了貴霜王朝（Kusana），到第三代國王迦膩色迦（Kaniska，約78—144年）時期，貴霜王朝已發展成了歐亞大陸上與漢朝、羅馬、安息並列的強大帝國。其疆域北至今天俄羅斯南部的鹹海，東起巴基斯坦，西有阿富汗大部，南到北印度地區。貴霜王朝是一個在中亞地區空前民族融合的帝國，但帝國對於誕生於印度的佛教極為推崇，遊歷中亞的東晉高僧法顯曾經留下了這樣的記載。

「佛法甚盛，名眾僧止處為僧伽藍。凡有五百僧伽藍，皆小乘學」

——《法顯傳校注》

2-3世紀 犍陀羅彌勒像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

對於犍陀羅藝術的起源，我們之前曾經不止一次的為朋友們做過介紹，佛教在印度剛剛起源的時候，是沒有具象的佛造像的，而是用"佛腳印"、"王座"、"白象"等來暗示佛陀的存在。公元前四世紀，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大帝在征服了希臘各邦後開始了一次席捲歐亞大陸的東征，將希臘的雕塑藝術帶到了今天的中亞，並在後來的貴霜帝國產生了奇妙的文化融合。最終，來自西方的雕塑藝術和誕生在印度的佛教在月氏人建立的強大帝國下，誕生了世界上最早的佛造像。

到了公元五世紀末，在西部薩珊王朝（Sasania）和北部嚈噠人（Ephtalites）的入侵下，盛極一時的貴霜王朝走向覆滅，嚈噠人對該地區的佛教文化進行了殘酷的破壞，犍陀羅藝術也遭到了沉重的打擊。在距離犍陀羅地區不遠的斯瓦特河谷，佛教文明以其旺盛的生命力延續了下來，在深受犍陀羅藝術影響的基礎上，產生了自成一脈的斯瓦特造像藝術風格。

就在藏傳佛教的前弘期，斯瓦特河谷還誕生了印度佛教史上最偉大的大成就者之一，公元八世紀，他應藏王赤松德贊迎請入藏弘法，成功創立了西藏第一座佛、法、僧三寶齊全的佛教寺院——桑耶寺，正是他，奠定了藏傳佛教的基礎！這位大師，便是至今仍然為藏地佛教信徒所膜拜的——蓮花生大師。

17世紀晚期-18世紀早期 扎那巴扎爾 蓮花生大師及明妃

私人藏

西藏和印度的種種史料顯示，斯瓦特河谷的烏仗那國是印度晚期密教——金剛乘的發祥地，在印度晚期密教中聲名顯赫的因陀羅部底大師就是烏仗那國的國王，並傳為金剛乘的創始人；而這位系統性奠定了藏傳佛教基礎的大師蓮花生，便是這位烏仗那國國王的兒子！您可以想見，對於佛教徒而言，這方絕美的雪山河谷，是怎樣令人神往的聖地！

11世紀初，伊斯蘭的入侵使斯瓦特這個活躍的佛教藝術中心受到了致命的打擊，輝煌了許多世紀的佛教從此消亡，只剩下若干遺迹供後人憑弔。圖為布特格拉3號遺址中三個保存較為完整的小窣堵坡。

7世紀下半葉開始，隨著伊斯蘭教在中亞地區的擴張，西北印度地區的佛教面臨了滅頂之災。大約公元986年，阿富汗的伽色尼王朝（Ghazni）開始征服印度，到11世紀初，穆斯林的入侵使得斯瓦特河谷的佛教最終走向消亡，斯瓦特藝術成為絕響。

看過了這段歷史背景，回到我們前文中的話題，我們說，華藝春拍上的這尊蓮花手思惟觀音濃縮了兩千年歐亞大陸文明的交融，甚至稱得上是人類文明的經典。這樣的代表著當時人類無上精神世界的圖式，不僅僅源自於2-3世紀的犍陀羅藝術，而更源自於公元前四世紀亞歷山大大帝東征之前的歐洲！

左圖：7-8世紀蓮花手思惟觀音 2017年華藝春拍

右圖：三世紀犍陀羅思惟觀音菩薩像 東京松岡美術館藏

我們再次將犍陀羅和斯瓦特兩尊造像進行對比，我們一般將造像中的姿勢稱之為「思惟像」，其標準的姿勢是右腿作盤坐狀，右手舉起置於頭部旁或者支頤，左手置於左腿上方或者扶腳，呈思考冥想之態，也稱半跏思惟像。

斯瓦特的造像和之前的犍陀羅或者印度笈多造像類似，我們往往通過造像手上的法器來判斷是哪位菩薩，思惟菩薩經常出現在觀音或者彌勒上，而由於華藝的這尊菩薩手持蓮花，因此，我們將其定義為蓮花手思惟觀音。

公元前五世紀希臘三面浮雕（希臘Thasos島）

公元前四世紀希臘墓葬石碑

我們前文中說到，犍陀羅藝術儘管是純粹的佛教精神世界內涵，但是其藝術表現形式完全起源於歐洲的雕塑藝術，這種「思惟像」的姿勢在古希臘的石雕造像中能夠找到源頭。

北齊 雙思惟菩薩像 河北省博物館藏

犍陀羅作為世界上最早的佛造像藝術，伴隨著大漠的駝鈴聲，從古絲綢之路傳入中原，影響到了我國早期的佛造像，因此，在南北朝的石雕造像中，我們也能找到相類似的姿勢。

唐 思惟菩薩圖 敦煌一四八窟壁畫

唐 思惟菩薩像 上海博物館藏

這種經典圖式在唐代的敦煌壁畫和漢地造像中也時常能夠找到。

左圖：七世紀思維菩薩像 日本京都廣隆寺藏

右圖：七世紀思維菩薩像 日本奈良中宮寺藏

思惟菩薩像的經典圖式在傳入中原後，又對日本早期的佛造像藝術產生了影響，這兩尊日本飛鳥時代的思惟菩薩造像都稱得上是日本的國寶級文物。

江布爾河谷阿拉布汗的摩崖造像

而如果貫穿整個「一帶一路」，思惟菩薩的經典圖式在中國唐代以後的佛造像中，就漸漸的趨於消失了，而在如今的斯瓦特河谷核心遺址，我們還能夠看到思惟菩薩的石刻遺存，成為了歐亞文明交融的最好見證。

大象在文章開頭說，華藝春拍的這尊斯瓦特思惟菩薩造像堪稱絕對的一帶一路概念藏品。《大唐西域記》中記載，貞觀十九年（公元645年），唐玄奘西行取經歸來，帶回了7尊佛像，其中有兩尊就是珍貴的金銅佛像，唐太宗命人在長安大慈恩寺營建大雁塔，專門供奉這些佛像。到了今天，這些佛像和範本都已杳無蹤跡。

「思惟菩薩」——作為從兩千多年前開始，人類思考世界的姿勢，從歐洲希臘到中亞的貴霜帝國，再沿著絲綢之路傳入中原甚至影響東瀛，不同的種族、文化賦予了它截然不同的精神內涵，成為了歐亞大陸上人類文明交融的珍貴見證。而作為當年歐亞大陸上佛教聖地——斯瓦特遺存的造像，由於歷史上的種種劫難，其遺存已然寥寥。根據我們的不完全統計，這一時期的斯瓦特同類思惟菩薩像，全世界存世應不超過十尊，而在民間能夠流通的大約不會超過3尊，華藝的這尊思惟觀音無論從藝術性還是完整性來說，絕對稱得上是同類造像中的佼佼者了。

去年的華藝秋拍上，一尊7-8世紀斯瓦特釋迦牟尼造像拍出3680萬元的高價，而這尊年代、體量相仿，而又作為「一帶一路」上最經典造像圖式的思惟觀音像，將會有怎樣的市場表現，5月下旬，讓我們在廣州一起見證。

7/8世紀 銅蓮花手思惟觀音（錯銀錯紅銅）

H：15cm

來源：1.1985年前，香港藝興堂舊藏；

2.紐約佳士得，1998年9月17日，Lot 20；

3.台灣遼樓居舊藏。

出版：1.《海外迴流西藏文物精粹》，文物出版社，2012年，第32頁；

2.《佛住香山》，文物出版社，2013年；

3.《佛韻——造像藝術集粹》，文物出版社，2013年，第74、75頁。

展覽：1.「海外迴流西藏文物精粹展」，西藏博物館，2012年7月25日至9月25日；

2.「佛韻——造像藝術集粹」，首都博物館，2013年11月8日至11月28日。

【華藝國際2017春季拍賣會】

中國書畫 | 當代藝術 | 古董珍玩 | 珠寶鐘錶 | 稀世真藏

預展：2017年5月24-26日

拍賣：2017年5月26-27日

地點：廣州琶洲南豐國際會展中心（廣州市海珠區新港東路630號）

【大象視界】專業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