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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AlphaGo獨步天下,人工智慧和人腦比也還差得遠

文 | 拾肆西南交通大學藝術與傳播學院博士

人工智慧堪稱本世紀三大終極命題之一,關於它電影界歷來不乏佳作,《銀翼殺手》、《攻殼機動隊》和《黑客帝國》則堪稱是其中的瑚璉之器。

前陣子,在姜宇輝老師的朋友圈裡有人為《超體》寫了篇德勒茲式的評論,既然浮誇的山寨版都獲得了這麼高的禮遇,那還不如去祭掃二十年前的那朵鋰花,期待思維能打破素子潛入深海前的那副水鏡倒影。

《攻殼機動隊》

熟悉「攻殼」系列的人,一定不會忘記神山健治版的那首《鋰花》。一首禮讚「超人」(ü-bermensch)的素子之歌。

同時,神山柔化素子的做法、TV版的討巧畫風和懸念劇走向,恐怕讓諸多硬核賽博迷,包括他的老師押井守,未免會有「爾愛其羊,吾愛其禮」之嘆。

在95版公映前夕的訪談中,押井守說:「為了釀造出適當的現實感,我們在表現尺度上做了很大程度的自我限制。結果成品真是有些平淡。」

這句抱怨,不是在自謙。要知押井素來的野望,甚至蓋過庫布里克。由於經濟上的原因,攻殼最終沒能完全超越作為前輩的《銀翼殺手》(Blade Runner),而後才有了文科知識競答般的續篇。

《銀翼殺手》(1982)

作為一個智能者(我更欣賞「心智」這種說法),企圖碾壓所謂自然智能的A.I.是滑稽的。較之其可能性,這種慾望本身更發人深省。

在GOFAI(出色的老式人工智慧)領域,有交替執政的兩個流派——仿生說和機器人說,分別對應「機器只是人的延伸」和「人只是一種機器」。

應用上的每次突破,都會讓受挫的另一方變得狂熱。就好比《2001太空漫遊》中HAL9000的前車之鑒也並沒有讓IBM砍掉多少對藍腦的研發資金,反而因為它擊敗了國際象棋冠軍而沾沾自喜。

《2001太空漫遊》(1968)

通過圖靈測試這種典型的英美經驗論標準,容易讓人低估心智之海到底有多深,並對技術奇異點過分樂觀,更別說還有機器人叛變這種危言聳聽的事。

我有一個標準,給愛默生寫信卻不讓他討厭的A.I.才剛及格。

《蘇魯支語錄》有言:「人是一根繩索,連接在動物與超人之間——繩索懸於深淵上方。」《失控》的作者凱文·凱利(Kevin Kelly)則更露骨卻虛無化地表示:「人類是猿猴的後代,人類是機器的祖先。」

《銀翼殺手》和《黑客帝國》幾乎是這句話的翻版,區別在於前者放生了在亞洲灌木叢中滋生的亞當和夏娃,後者又回歸了人類的救贖主題。

「數人執鏡,必有成魔者,非照魔也,造也。」《攻殼機動隊2:無罪》中素子引用的齋藤綠雨是在說,「人類」概念這個鏡像造成了人的心魔。尼採在早年就驚覺,一切文化無不起源於「人的自戀」,這就是最大的迷障。

人類中心論的破滅,算是尼采所樂見的遠景。但我還是要潑個冷水,放狠話誰不會?這也是我為什麼更熱愛《攻殼》的理由,哪怕押井自己也在採訪里說對人類冷感,依然秉有了物哀的矜持。

難道我們不能從中辨認出經驗論與理念論持續了兩千多年的聖戰嗎?亞里士多德與柏拉圖,僅僅是在電子管中重新交叉成了十字。

更巧妙的措施是作出劃分,把秩序還給柏拉圖和機器,當隨時可能發生突變的世界模型遭遇真正的危機時,再求助於亞里士多德或先知。

別忘了,尼采提醒過的兩件事:忒修斯之舟和模仿。

前者在挑戰柏拉圖的同時給予柏拉圖主義者的黑暗小作坊一些默許。畢竟風暴大海中,需要一艘船,一種概念穹頂,哪怕修修補補,也還是得載著眾生沉浮。

A.I.界有個笑話:「凡是一個人工智慧項目成功得到應用,就沒人承認它是人工智慧了。」

自動化控制、OCR和語音識別,SIRI、花樣翻新的機器人,它們都成了忒修斯之舟的時髦零件,但更大膽的人機交互層面可以讓上市公司CEO、議員和經濟學家失業,因為他們無非是運籌學、決策論和控制論笨拙的代理人。

愉快的人類,可以不必再為非合作博弈平衡這種腦筋急轉彎犯愁。庫爾特·勒溫在他的團體心理學中描述的所謂心理空間(lifespace)早就在呼喚人工智慧的拯救。

既然莫拉維克悖論(Moravec"s paradox)已經說明,人的難題就是機器的強項。那這些領袖人物就乖乖讓位吧。《少數派報告》里的小清新誤差,只要定期檢查世界模型的規劃(planning)是否符合預測,再進行演化運算就夠了。

難道說這會比只擅長遮醜的官僚更低效?我不明白他們在扭捏什麼。該認清自己只是一堆隨時會被替換的廢舊零件了。

《少數派報告》(2002)

後者,嘲笑那些邏輯—原子論者,鑽進了自己織的聖誕襪里。但也送給想像力日漸乾涸的人們一件禮物:蒸汽朋克。

尼采也只是說,學習始於模仿。這無法被歸納的直覺判斷。用同一個詞,擊昏了柏拉圖的唯名論。這種古老的論調腐蝕著強人工智慧甚至超人工智慧領域的研究。概言之,它企圖將心智問題封裝於一個頂級迭代器中,矮化人,蔑視生命。

悖謬處在於,這卻是心智本身的造化,是智碾碎心的瞬間。當然,這個說法太浪漫了。沿用霍布斯更現實的說法,是通過智能的不朽來克服對暴力死亡的恐懼,如同臆症患者腦中的生靈,為病人降壓。

難道利維坦(Leviathan)不就是英美威權主義所復甦的同樣東西嗎?在克里夫·巴克的《Hellraiser》里,化身為基於自私俗世與苦修地獄直聯的哀悼之盒,而非人們期待的由神入俗的契約國家。

一個類實體,權力意志的類型,拒絕溝通、無內容、有碾壓性的力量,通過灌頂的觸手來執行意志。銀翼里Tyrell公司的巨型合金堡壘環繞著護衛僚機,裝載和讀取著博士的大腦,簡直就是利維坦的具現。

《攻殼》里的新港,作為電子戰與情報網的黑市集散地,邊遠、污濁、低賤,但同時方便干各種臟活,正如在塵世流轉的迷盒,與之相映成趣。

機器人復仇——沃卓斯基兄弟那出著名的無政府主義鬧劇,終於讓苦於合法性的利維坦找到了大勢所趨的代理。人,被一腳踢開。人,成了電池。

但這不夠嚴肅,A.I.的復仇依舊太人性,脫不開人為的印記,倒像是善妒的上帝在降災。

夢見獨角獸的戴克,以人的身份對瑞秋示愛已經表明了立場。從「replicant」這個命名也可以發現,《銀翼殺手》的邏輯起點,是假設A.I.與人無差別,他們通過了圖靈測試。

甚至測試者就是一位不自知的人造人。撇開虛擬記憶這個在《攻殼》里被重溫的話題,《銀翼》作為前哨,已經覺察了更深刻的差異。弗朗辛與莫科姆的差異。在機械論者笛卡爾看來,女兒的形見,一個機械娃娃,再粗糙,也天然地分享著她的本質。

但圖靈卻當真要製造一個大腦,以童年密友來命名。圖靈測試的就是常識,甚至生活細節,雖然面對機器,卻精確地指向了人,人的瑣碎。笛卡爾和圖靈,預示了在人工智慧領域重新崛起的簡潔派(neats)和蕪雜派(scruffies)。

人,而非其他,是自由意志的希望。所以,智能代理(Intelligent Agent)一說,更謙卑地勾勒出人的價值,在於為「生命」肩負起這個代理職能。

這恰恰是尼采強調的非生命—生命的估價:生命物不過是非生命物的一種,只是更為罕見,因而儘管對於整體而言生命還是微不足道的,但在人這裡,萬物已經被轉化為生命了,並且因此得以繼續。

約翰·希爾勒(John Searle)的中文房間實驗充斥在新港的街巷招牌中。中文,成了一種氣味。在那個著名實驗中,中文代表了人。這蕪雜,便是人的氣味。機器就算騙過了人,也不懂人,只是在調用符號。就像一個只懂英語的人,無法用象形文字思維。

希爾勒假想實驗最致命的缺陷在於,根本無法交代「翻譯程序」這幾個單詞是如何實現的,因而這個實現無法證明也無法證偽是否懂了一門「外語」。倒是人工智慧領域的科學家被刺激出了數據挖掘、常識庫、決策樹、prolog語言、框架—腳本、生物特徵識別等等眼花繚亂的「翻譯」技術。

《銀翼》中乾脆說「管你是不是人,我就要吻你」。於是,《銀翼》的結尾成了一場逃亡婚禮。通過愛破解咒語,浪漫得未免太過蠻橫。

押井則求助於宗教。素子的人設,自襁褓中一躍而全身義體化,全無世俗成長可言,可謂嬰之未孩。即便經與傀儡師融合後脫殼而出,卻依舊只是魂。與戴克相比,並非「製造出的大腦」,倒更接近靈體。

這種唯靈論回應了虛幻的我執。素子潛水時貼面的倒影、櫥窗中的偶人、還有瞥見茶樓里的胞體,都攪擾著素子。最後她彷彿轉世靈童,進入了代碼之海。

在《無罪》中更借佛陀語點明:「獨步天下,吾心自潔。無欲無求,如林中之象。」悟得阿賴耶識,從此無差別心。借用詩人牧蘇的話:「如果世界是一個鏡面,存在即生又死的可能,同時在鏡面之上與背面之下。」

止步於佛,那押井也太浮泛了。並非我輕視佛理,但佛學不能推動人工智慧。在與素子的經典對白中,傀儡師提醒素子,要正確評價自己的「生命機能」,這裡已經觸犯到生命的概念。

戴克和瑞秋是不能繁殖的,傀儡師卻可以。通過融合,他的意志藉由無數個「素子」代代相傳,只要賽博空間這個載體存在。這是種泛生命,非生命。網路,這個時空的縮影,成了新殼。

素子則成了第一個魂,一種得以存活的意志,是第一個賽博生命的母親和孩子。母親在融合的一瞬間,就被狙擊了。孩子,冷冰冰地拒絕了巴特的收養。

押井堅持的是一種有限的不朽,慘淡的不朽。如他直言:「如一半淹在水中的香港。」這個時空—肉身依賴各種黑科技、黑市和勞力的供養。無數的新港和Tyrell公司,散發著人的濁臭。

延此線索,《黑客帝國》為什麼不用太陽能、非得靠人體電池維持母體,就順理成章了。這其實還是個對現狀和慘淡未來的譬喻。所以,基努·李維斯化身彌賽亞這種「末日審判」橋段,還是太俗套。

若推廣「傀儡師」假說,結論會很恐怖。病毒與癌症共相,其自我增殖是唯一目標。如果說生命就是自我增殖與持存的意志,人豈非也可轉譯為「人形病毒」。

也就是說,哪怕最原始的電子病毒也是一種類生命,但還不是生命,它具備病毒(作為生命類型)的可複製性,但這種複製是與接觸並置的,必須接觸到肉機。同時,在待機狀態是死物。

而待機與複製兩項程序是分階段的,有著持續性的幻覺。生命就只是在自然環境下的一種突變的癌。這一切,從傀儡師與素子的融合開始,就產生了偏差。劇情中交代,即便「2501計劃」代表著一切關於可計算性的最終湧現,他本身也不可能奇蹟一躍,成為「誕生於信息海洋中的生命體」。

否則,他何必還要同素子融合?那只有一個原因——他,是作為人類希望的素子轉生的道具。如果是這樣,那麼理當讓素子在某種契機下,偶然嵌合了一台高配的深藍才更合理。這個看似玄而又玄的傀儡師,反而成了《攻殼》的瑕疵。

不能因為智能複雜性、敘述和美,就斷然承認素子是靈體,是非生命。鮑德里亞告誡我們警惕真即「擬像」的認知危機。這一切,也許都是可以偽造的,正如記憶。

當然,這項工程比一匹夢中的獨角獸、一張家小的照片困難得多。素子在水池和雜魚打鬥時不停追問:「母親的面容,出生的地方,兒時的記憶,你還能記得什麼?」就是在說,記憶是魂,正如詩人們說記憶是語言。

記憶無法偽造,正如電子腦需要嵌入魂。偽造的只是潦草的信息。一旦魂沒了,才無法區分。才會被遮蔽。

異化是人的能力,心智的能力,可以是正向的創造,也可以是惰性。惰為偶人,放棄自主,如棚頭傀儡。一線斷時,才落落磊磊。要說記憶本然的樣態,正如生命的樣態,無片刻止息。

是至死方休,是騷動。圖靈恰是這樣逼迫我們承認對自身直覺泵的挖掘不足。雖然,他樂觀地預測到二十一世紀初,人工智慧可以挺過五分鐘的圖靈測試。這個測試,直指記憶的要害。

試想一個官僚,一個行屍走肉,哪怕,一個隔壁鄰居,能通過詩人的測試嗎?所以,為什麼這個測試是計時的,隨著問答的深入,從寒暄到心跡,甚至到貝克特問喬伊斯:「為什麼作為一個表現主義哲學家,休謨會寫英國史?」攪動的旋鈕,不是龐大的,而是指數級的。何時,才夠稱為「心智」?

讓我們想像一下,通過貝葉斯網路、隱馬爾克夫模型和種種機器學習,一台A.I.逐漸統合了簡約派的基礎邏輯和蕪雜派的各種非邏輯能力,逐漸窮盡了可計算性問題……終於爆發出了人工智慧極限的湧現計算(Emergent computing)能力,那麼它又如何一躍而擁有生命的徵兆——一個意志?

如何不被消融於信息海,反而立於其上。或者說不被其諸種功能分別調用,不只是一台載入了頂級App的智能手機?

機器的優勢就在於對於穩定的邏輯關係,具有高效率輸入輸出的精確性,因而對於一些結構性問題,能得出「演算法」。

但在可計算性定義被泛化後,實際就是訴諸不穩定性,從而使其更接近人的心智,而這種向人的心智靠攏的做法,對於機器來說是一種倒退。倒退的目的僅僅是為了符合人的「自戀」,那麼就是不必須的。

另外,作為非穩定結構,生命體自身就是其典範,只有對於一些設定好的穩定結構,才需要機器的協助,也就是說,A.I.的價值就是把極限範圍內的可計算問題交給這種協助人的機器設備。如果超過這個限度,它就必須被封存。

回溯從生命誕生到智能代理的過程,A.I.恰恰是一次逆推導。那麼,這種封存,只能求助於「生命誕生」這個問題。例如元胞自動化和普里高津(Prigogine)的耗散結構理論,正是對此提出的解決方案。

生命的誕生條件,既不能太死板,又必須克服隨機性,套用《生命遊戲》發明者康威的話:「生命誕生於混沌的邊緣」。

由此,產生了一個可以被封裝入人工智慧的「生命」啟動程序,最終才能讓A.I.成人,成為哲學意義上的非生命。當然,我希望,那個非生命就是嬰之未孩、也永遠不必成人的素子。

我能想像到的最樂觀的近未來,便是人們行使在一艘漫遊太空的星艦,其所有基於控制欲的官僚、商貿、倫理、律法機能都被這個、或這群非生命反控制。

恆星照見它艙門的徽記,是一朵不銹的鋰花。

最後,說幾句題外話,最近《瘋狂動物城》大熱。於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也隨之出現:日本有能力拍出《瘋狂動物城》這種技術水準的大型3D動畫嗎?

坦白說,不能。

即使是日本動畫的忠實粉絲,也要承認這個事實。

迪士尼這種「重工業」風格的合家歡動畫,不僅是日本,全世界沒有任何國家拍得出來。

但是!日本動畫其實從未想過要在迪士尼的那條路上壓倒它,他們走出了自己的一條路。《攻殼》作為日本動畫的最高代表作之一,好萊塢同樣拍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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