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間不許八卦，嚴肅的也不行

昨晚二十五個娛樂公號被永久封號，其中有幾個號有鬼君也訂閱了。忽又想起之前推送過《唱堂會》，遂搜尋曾寓目的介紹冥府娛樂生活的志怪小說，驚訝地發現，冥府除了青樓之外，並無公眾娛樂活動，娛樂也僅限於唱堂會。（有點小得意，「有鬼」算是個小型的百寶箱了）

以前看過的也請耐心再看，這次推送又有新的補充。

《宋人軼事彙編》卷一引一則筆記，介紹了宋真宗時的一次演出：

真宗皇帝東封西祀，禮成，海內晏然。一日，開太清樓宴親王、宰執，用仙韶女樂數百人。有司以宮嬪不可視外，於樓前起彩山幛之。樂聲若出於雲霄間者。李文定公、丁晉公坐席相對，文定公令行酒黃門密語晉公曰：『如何得倒了假山？』晉公微笑。上見之，問其故，晉公以實對。上亦笑，即令女樂列樓下，臨軒觀之，宣勸益頻，文定至霑醉。《邵氏聞見錄》卷一。

李迪和丁謂官居宰相，也只是在宋真宗善意許可下，才有機會觀賞特供的演出。所以，我等白丁也沒什麼可抱怨的。

據說，最早的堂會記載在漢代就有了，不過，由於戲曲的鼎盛在明清時期，唱堂會在那時才逐漸成為重要的節假日、喜慶娛樂節目。志怪作品中記載的唱堂會故事也大多發生在這一時期。

袁枚的《子不語》卷十七《木姑娘墳》就記載了這麼一個故事，京城的戲班寶和班名氣很響，某天有人來預約，請他們晚上到海岱門（哈德門）外唱戲。寶和班眾演員跟著來人出城到了荒郊野外，見到一所大宅院。裡面賓客盈門，唯一有些特別的，就是燈火都是綠熒熒的，有點瘮人。婢女吩咐戲班，因為小姐不喜歡吵鬧，所以只能唱小生花旦戲，不能唱銅錘花臉的、敲鑼打鼓的熱鬧戲。戲班子搭好檯子開始演出，可是從晚上九點唱到半夜也沒見叫停，而且沒有茶水酒飯供應。眾人唇乾舌燥，不免有些怨懟。唱花臉的老顧心中不耐煩起來，自己化了妝，出場唱了一出關雲長的《借荊州》，一時間鑼鼓大振。霎時間，廳堂里燈火全滅，賓客們也一個不見了。大家點起燭火一看，原來是一座荒墳前演出。嚇得眾人急忙逃回城，第二天一打聽，才知道這是某府一位木姓姑娘的墳。

在《續子不語》卷六《石板中怪》中，某位女鬼（怪）被幽禁千年，因為機緣巧合出逃，於是在陽間大肆騷擾生人，幸好有法力高強的和尚動用符咒將其鎮住。人鬼雙方坐下來會商，女鬼除了要求主人做法事超度之外，最大的願望是「吾已千年未曾看戲，可為我演戲七本，我才看和尚面上，甘心饒汝」。被騷擾者只能請戲班子為女鬼連演七場大戲。女鬼的這個要求有點近乎訛詐了，一千年前的戲大約是唐代梨園教坊《霓裳羽衣曲》之類的歌舞劇吧，與清代的京劇、崑曲、黃梅戲什麼的相比，算是兩種娛樂節目了。

以上兩個故事說的都是相當個人化的陰間世界，我們可以理解為只是個體的愛好，最多只是家庭娛樂。不過，唱堂會在明清時期，不僅是重要的娛樂活動，而且是重要的社會交際手段。與現在的高級會所、夜總會的功能很相似。對鬼魂來說，他們的交際手段與陽間也沒有什麼差別。

比如《耳談》卷一《太白酒樓下鬼》說的就是鬼魂的社會交際情況。山東濟寧有位彈琵琶的盲藝人，某天被兩人強邀到郊外演奏。耳聽滿座賓客行酒令、猜枚、調笑，一派酒桌上的熱鬧場面。盲藝人開始只是淺斟低唱，「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為霓裳後六幺」，眾賓客都哄然喝彩。可是藝人越彈越投入，「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調開始雄渾激蕩，聽眾連忙阻止。藝人正自入神，哪裡停得下來。突然滿屋寂然，一個人也不見了。藝人停下來一摸，摸到一口棺材，嚇得魂飛魄散。第二天他才知道，這棺材是剛剛自縊而死的一位婦女的。因為新鬼加入陰間社會，眾舊鬼為慶祝她來到「新世界」，所以安排了這場琵琶獨奏助興。這可以說明，鬼在陰間並不孤單，他們也有自己的社會生活和娛樂。作者還解釋說，因為鬼的陰氣太重，而雄渾激蕩的旋律陽剛氣太盛，鬼受不了。這大概也可以解釋第一個故事中木姑娘為什麼不喜歡聽花臉戲了。

如果從另一個角度看，我們可以說，陰間召喚生人唱堂會都屬於善意的（儘管他們付的報酬都是紙錢，也無法提供人間的飲食）。畢竟他們只是臨時邀請，並且設置了一個儘可能接近陽間的環境。如果粗暴一點的話，完全可以直接把藝人或手藝人弄到陰間去。比如《續玄怪錄》卷四《木工蔡榮》中，說一位姓葉的木匠暴卒，就是因為陰間宮殿倒塌，冥吏們直接到陽間抓了個手藝好的木匠到地府工作。當然，這也許是官方抓差和私人邀請之間的差別吧。既然是善意的邀請並且布置一個虛擬的環境，有時不免被生人看出一些破綻。比如《履園叢話》卷十五《鬼戲》中講的唱堂會的故事。戲班的吹笛手發現看戲的觀眾，喝酒都是用鼻子吸，而且走動時都是飄來飄去，足不沾地。為試探一下，將大鑼使勁一敲，立時人跡絕無，才發現整個戲班正在古墓邊賣力地演著《西廂記》。

以上說的都是陰間請陽間的戲班或演員客串，這正說明，陰間的面向公眾服務的文藝工作者很少。換句話說，作為第三產業的娛樂行業，在陰間極不發達，更不用說有娛樂圈了。當然，這並不是說陰間就沒有自己的演藝工作者。當他們能自給自足時，無需臨時徵召陽間的藝人。

《醉茶志怪》卷三《鬼戲》說的就是一個商販誤闖陰間堂會的故事。這位商販在荒郊野外迷了路，偶遇一場皮影戲的演出。商販邊抽著煙袋邊蹭戲看，也沒有人來驅趕。有意思的是看戲的主角，「二少女扶一老嫗，白髮龍鍾，居中對座。旁虛二座，似尚有眷客未來者」。這場景倒有點像簡化版的賈母看戲。老太太一邊喜滋滋地看著，一邊吃著瓜果零食。商販覺得老太太腮幫子一鼓一鼓的不太像人類，心中起疑，將手中煙桿用力一敲，只見「嫗與二女頭並落几上，然牙齒震震，嚙物如故」。顯然嗑瓜子的動作一時還停不下來。

皮影戲算是小打小鬧，按上面這個故事的說法，很可能是某家族內部聚會娛樂節目而已。

類似北棒子牡丹峰那樣的演出團體，在陰間也是有的，而且有意思的是，他們演出的劇目並不像我們以為的那樣，只是照搬陽間。

康熙年間，有位姓何的舉人被任命為酆都知縣。何知縣到任之後清查賬目，發現一則不合理支出：「平都山洞,每年官備夾棍、拶子、手銬、腳鐐、木枷、竹板各刑具,於冬至前,舁置洞內,冥府自能搬去。」就是說，陽間每年要置辦刑具給冥府使用。何知縣大怒，說：這肯定是刁民搞的花樣，結夥斂財，陰間與陽間的刑具怎麼能通用呢？差役們解釋說這是慣例，可是何知縣不信，一定要自己去勘察。進了山洞，「黑甚,扶壁緩步而進。忽露一隙之光, 隨光進去,漸漸明亮。逾時,見一井平地,似有行人往來蹤跡。隨路順行,至一衙, 局面宏敞」。

衙門裡迎接他的赫然便是閻羅王。何知縣心裡慌張，就想離開。閻羅王說，您是陽間的父母官，來都來了，就讓我聊盡地主之誼。此間戲班頗不俗，請大人看場戲如何？何知縣推拖不得，只得入座。這時，兩個小旦呈上戲單，請閻羅王點戲。閻羅王對其中一個小旦說，今天有貴客光臨，汝等要小心服侍，賣力演出。小旦答應了。演出開始，何知縣發覺陰間所演的戲，雖然程式不變，但故事完全不同，莫非陰間全排了新戲？閻羅王解釋說：你們陽間的戲裡多忠臣義士，這些人到了陰間，都有冥職，不能再演他們的戲了，所以全是新編的歷史劇。何縣令看得過癮，一直到天亮演出結束，才戀戀不捨地告辭離開。（《咫聞錄》卷五「酆都府」）

這個故事中閻羅王招待知縣的陰間戲班，很可能是官辦的文工團。可資佐證的是，在《聊齋志異》卷十一「晚霞」中，龍王爺下屬的文工團就是公務員編製，分為「夜叉部，鬼面魚服」；「乳鶯部，皆二八姝麗」；「燕子部，皆垂髫人」；「柳條部」；「蛺蝶部，童男女皆雙舞」。

這些國家級文工團，早已解決了為誰服務的問題：

唐玄宗天寶末年，三月三日上巳節那天，劍南節度副使崔圓與屬下泛舟岷江游春。忽然下游有一支豪華船隊逆流而上，船上「絲竹競奏，笑語喧然」。隨著船隊逐漸靠近，只見有上百艘樓船，「皆以錦繡為帆。金玉飾舟，旄纛蓋傘，旌旗戈戟，繽紛照耀」。中間的旗艦上有十幾個達官貴人圍坐著歡飲，歌舞助興的「綺羅妓女凡百許」。其他的船上則站滿了金甲武士，合計有五六千人。

崔節度使雖然也見過世面，可如此排場還是讓他目瞪口呆。等船隊通過後，才命人去打探，下人回報說，船隊是蜀地的諸神，因為天子將要臨幸四川，所以諸神沿江「遷移避駕」。其中的「綺羅妓女凡百許」，自然就是隨行的文工團了。

崔圓得此信息，雖然當時安祿山造反還毫無跡象，仍命人做好迎接聖駕的準備。第二年，玄宗逃難至此，見崔圓供應無闕，感慨：「世亂識忠臣」，當天就提升為宰相。（《太平廣記》卷三百三「崔圓」）

以上這些故事顯示，陰間確實有完全不輸於陽間的娛樂生活，唱堂會只是其中之一。然鵝，陰間幾乎所有編製內的娛樂團體都是為冥官服務的，普通百姓沒資格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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