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再遠，走不出自己

走，是宣洩。

旅行的樣態多種多樣，籌備一場旅行，有人習慣搜索攻略，有人喜歡諮詢朋友，有人中意默默出發。

更為常態所見的，打開各大旅行app，尋找適合自己的目的地。

而app們極為熱情熟絡，為你攤開每個目的地花繁似錦的樣子。就好像你問一個導遊最近可以去哪兒，ta親切而職業的詢問你的期許、同行，當然還有預算，然後告訴你你合適的去處，和那裡仿若一切萬好的美化圖片。

久了，形成依賴，忘記為什麼出發，單純走走。

於是，許多人說，我去過太多地方，大同小異。

畢竟，你經歷了一單生意。

2017年5月，為了完成一個月度工作計劃，我去了阿那亞。

沙灘，陽光，北方的海，一切旅行相關的元素變成KPI的一部分，索然無味。然而經歷職場多年，不僅是旅行，所有的東西都變成了KPI，為做而做，原先的新鮮憧憬編織成叫做目標的枷鎖。

躺上隱廬的床，目光可及的海，夜晚模糊不清的星。突然意識到，

遠方有多遠。

無論多遠，你都被鎖在身體里。不得掙脫。

回到重慶的辦公室，坐立難安。

和所有人一樣都許願，不要變成自己討厭的人。

更可恐的，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轉變，無暇顧及討厭與否，深陷轉化過程中的恐懼。

向出差中的領導發了微信，我必須請假。領導貼心的同意。

卻坐在辦公室不知接下來去何處。

走，是喚醒。

不想度假，不想瞎逛，更不想要任何目標。

應朋友邀請，第一站去了上海，理由是，重新學習與陌生人的交流。

朋友讓我去酒吧，去搭訕，運氣好的話也被搭訕。

下了飛機，到酒店放好行李已經凌晨1點。

我說太晚，要不算了。

朋友堅持，人要放肆，你放了就好了。

我一邊不情願的叫車，一邊小聲嘀咕，放了不就死了嗎。

到酒吧門口我就慫了。

多年未進夜場，只是門口的喧鬧便足以打碎我的玻璃心。

朋友一副駕輕就熟的樣子，從酒吧里叫了朋友出來帶我們進去。

來人微醺，酒味重卻不難聞，看不出他是喝多了還是腦子放空了。

我問好玩嗎。

對方緩緩現出無所謂，抑或是無奈的笑容，喝酒聊天，好不好玩全憑你的感覺。

隨後他便和我朋友聊些他們共同認識的人，誰有收穫誰沒有。我多餘的站在一邊，自覺退到無人處默默抽煙。

最終告別了朋友回到酒店。

關於上海，是國內我最愛去的城市。他很寬容，很得體。是只要捨得花銷就一定能得到理想回饋的城市之一。

除了晚餐，我一直把自己關在酒店。在游泳池弄掉戒指，女朋友很難過。

我說，不如我們去做直升機吧。

去號稱中國最東邊的島。後會無期的東極。

走，是折磨。

上海-舟山。

4小時車程睡得很安穩。不知道是否有人和我一樣，只能在顛簸的途中才能安然入睡。

路中醒來一次，剛剛走完跨海大橋，到服務區吃了嘉興粽子。突然覺得幸福。

不失眠能吃飽，多好。

在上海出發前，查閱了東極島的路線。一系列有意思的名字，沈家門，朱家尖，廟子湖，東福山。

朋友說既然是海邊我們去吃海鮮吧。

我說好，然後用手機點了外賣。

朋友說，不出去吃，只吃外賣嗎？

我說，行李箱里有我怕餓死買的全球各地進口速食麵。

朋友沒有再說什麼，看著廣場上被這個城市旅遊局稱為海上布達拉的建築。

直升機票賣得很隨意。

在網上找到了一個私人號碼，對方讓加微信轉賬，我問有沒有什麼憑據，還有什麼注意事項。對方說我會收到一條簡訊，其他都無所謂她來解決。

於是，我捧著手機期盼著至今依然未收到的簡訊，茫然的到了朱家尖。

沒有標準的候機廳。我們在一個酒店門口集合，像是要被販賣。

沒有標準的安檢。一個女孩子過來收走了身份證，我並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沒有標準的通道。我們在停機坪大張旗鼓的演神盾局，旁邊指引人員跟著哈哈大笑。

當我以為一切短暫美好結束，快要被賣掉的時候，我們見到了直升機。

然後被要求站上一個用來稱貨物的稱，每個人輪流稱體重。

我們上稱時，買票給我們的女孩子在一旁直播被同行旅客發現，她很緊張的說，沒有沒有，我是在自拍在找各種角度自拍。

工作人員告訴我們，不能帶任何行李和電子用品上飛機。更不能在飛機上拍照。

飛機起飛後，同行六個人同時拿出了手機。駕駛員說別拍駕駛艙。

海面上有一艘到廟子湖的輪船，一整片藍色上被它劃開一條白色的口子。

抵達時的停機坪更簡單，一個坪。

同行的兩個年輕人笑罵著，吐槽簡單的地勤體驗破壞了扮演特工的畫面感。我們一起前往島上的居民區，找各自的民宿。當他們確定眼前是他們定的住處時，已然忽略掉停機坪的感受。朋友在旁邊偷笑，說而且這家店好像只有他們入住。

住的民宿叫遠方蔚藍。

重慶老闆。重慶話感覺也可以走天下了。

房子在靠海的山坡上，能夠鳥瞰全島唯一的生活區。島上沒有沙灘，旅遊開發程度非常低，一半原生態一半人工，感覺有些奇怪。因為生在山城，對爬坡上坎習以為常，但這樣非常90年代的內陸住宅建築佇立在海邊，與常態認知有些恍惚。

飛機上看到的那班船到了，

他們需要從一個面前有游泳池的碼頭走出來，然後經過我住的民宿坡下，向幾家買海鮮的拍檔的小島商業街走去，找到各自預定的住處。

「旅途路人擦肩而過，每個人喜笑顏開。

他們的熱情、歡愉、喧嘩，讓人手足無措。

這不是你認識的旅行的樣子。」

有人寫東極島的攻略說，如果你想要度假，如果你想拖個行李箱，如果你只想美美的拍照，就不要去東極島。

三個如果我都觸犯了。

民宿的鄰居住的上海人，告訴我這個地方超越失望。在他的好言相勸下，我放棄了去東福山，決定環廟子湖走一圈就好。

晚上，島上唯一的酒吧沒什麼人，旁邊唯一的卡拉OK大聲唱著90年代歌曲。

酒吧老闆是有情懷的人，有情懷的人不適合聊天，適合一起做夢。於是他用投影在隔壁樓的牆面上放《後會無期》。酒吧的小妹說，她來島上在這面牆看了七遍這個電影。

我沒看過，決定安心看一回。

看到他們開著改裝cross Polo從旅館逃跑時，我被海風吹回去了。

路過賣著從朱家尖運過來的海鮮的拍檔，老闆很彪悍的樣子，我很慫的手抖著拍了張照片。

凌晨1點起來泡速食麵，海風很大，半輪很黃的月亮。

整個旅程都在聽手島葵的《虹》，

聽不懂歌詞，就像還是搞不懂自己為什麼心情低落。

一無所有時的驕傲，

擁有後的患得患失，

伴隨成長逐漸明晰的清醒，看得到面具卻不敢帶，帶上又不敢摘下。

突然很明白日本電影里每天穿廉價西裝手持公文包的大叔，

臉上的漠然和麻木，原來不是演的。

走，是痛苦。

你的旅行充斥冷靜與恐慌。

保存生命的冷靜。

無法平靜的恐慌。

問老闆要了瓶礦泉水開始環島，據說也就是4小時的腳程。

原先拍《後會無期》的道路全部上了鋪裝，有觀光車單向穿梭，不巧的我選擇了相反的方向。想搭車的夢想從一開始就破滅。

說環島不準確，道路一大半是在島嶼的山脊上，路上可以看到兩邊的海。

當然也不是只看海那麼單調，兩邊隨處可見修砌講究的墳墓，多數坐北朝南背山面海。墓碑前有石桌石凳，大戶人家有觀景亭。和官方修砌的觀日亭一個樣子。

環島一路安寧，新買的鎚子手機突然響，嚇掉在路上，由於玻璃背板太過光滑，追了10多米才撿到。然後變成了這個樣子。

整個環島以一碗海鮮面結束。

之前看的攻略說海鮮面好吃，路上的人果然容易被滿足。

面，非常難吃。

當然，做法還是很講究，水煮麵加醬油，重點是蝦米和蛤蜊放進去一起煮。

行程到這裡就已經頭暈胸悶。

很羨慕可以一直在路上的人，他們能夠在隱忍孤獨與艱苦的同時，對世界充滿好奇。

一直走一直走。

然後他們說，在路上可以治癒人心。

偏偏成了無可救藥之人。一開始還是很治癒的，但走得越來越多，越來越麻木，說走就走的旅行好嗎。也許，但嘗試太多以後，就變成了「今天晚上吃什麼」的糾結問題。

世界那麼大，打不開心臟的鎖，哪裡都是囚房。

走，是窺視。

最快的，是去杭州。

在杭州三過西湖而不入，從舟山到杭州，直接租了車去烏鎮。

一個傳說中可以安穩人心的小鎮。

烏鎮的旅遊業規劃非常成熟，景區內外住宿優劣勢分析明顯，烏鎮人熱情真誠並且自豪，景區動線分區自然明確，一切都很好。非要雞蛋裡挑骨頭，東西柵選擇障礙，還有個烏村。

寧靜的古鎮，溫柔的水。

卻無法體會。

非常不文明的坐在橋上抽煙，

問別人借火，一個成都阿姨，碎碎念著自己的墨鏡不見了。

走馬觀花。

聽遊人感慨烏鎮的一花一木，閑情與自在。

一邊往嘴裡塞牛肉麵，一邊慌張起來。

寧靜出世的環境，躁動格格不入。

像盜賊失手，未能偷到那份安寧，落荒而逃。

走，是不變。

回杭州的路上，路到良渚，記憶里有一個有名的文化村。專程下了高速打算去看看。

路到一半，心裡卻閃爍起在烏鎮時同樣的不安，再次臨陣退縮。

到安縵法雲才知道這裡是靈隱寺。

樹林繁茂的枝葉蓋住夕陽，在車裡深深吸了口氣。

莫名鼻酸，不難過，是兵荒馬亂後被人救起的鼻酸。

安縵並不好找，誤打誤撞到了佛學院，看見許多著僧服的人。

不知道他們是學院學生還是寺廟僧人，微微點頭行禮。

突然想起小時候一直想拜入佛門，不過不為修行，想學個易筋經什麼的。於是，看到僧人會有莫名的好感。

小時候到寺廟都覺得有被包容的幻覺，似乎做錯的事情都可以重來。30歲以後，卻再也找不到這樣的感覺，哪怕只是幻覺。

明明在西湖邊，卻未能參見西湖。

是真的累了。

原本以為此次出行，什麼都不想，就當個白痴隨波逐流可以緩解腦子裡亂七八糟的聲音。

卻再次證明外界一切都無果，如一句老掉牙的話，

解鈴還須繫鈴人。

在杭州呆了一晚便返回重慶。

繼續關在家裡，外賣，睡覺，外賣，睡覺。如痴呆一樣等著上班時間的到來。

上班了，便開始另一個死循環。忙碌，思考，失眠，忙碌，思考，失眠。

斷斷續續三四天寫這個不能稱之為遊記的遊記，

還是想發出來，權當一個反面教材，

希望熱愛生活的你繼續熱愛，

希望不忘初心的你永遠自在，

希望為生活奔波的你記得，你所有的奔波是為了你的理想和你愛的人。

奔波再遠，也無法逃離自己。

把你的鎖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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