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西藏加查白馬

最新 06-10

「這是不是匹野馬?」一個朋友看著照片問。

這是我在西藏山南加查拍的一幅黑白照片：一匹白馬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條沙土公路中間。路從濃密陰鬱高低起伏的大灌木叢和矮樹林中悄聲穿過，通往遠處。霧氣正從密密的林木中升起，高山迷濛。路在遠處拐彎，一小塊微白色一閃就消失在黑色的樹叢後面，象被霧和樹埋起來了一樣。馬就在路當中朝前靜靜地站著，披著又厚又長的鬃毛。頭微微偏在左側，兩耳豎起，雙目正視前方，心中充滿了疑問。

正當我披著長發滿臉鬍鬚渾身汗濕又冷又餓孤獨一人騎行在林（芝）澤（當）公路上由於山深林暗不見人跡天氣陰霾四處一片死寂濃霧又正在前方瀰漫開來而充滿擔心與疑慮並越來越感到不安和恐懼的時候，這匹馬象從霧中顯形出來似地慢慢從樹叢後出現在公路盡頭。它踏著碎步長鬃一起一伏輕快地一路小跑著，象正在滿心歡喜地赴一個約會或傳遞一個讓人小小驚喜一下的消息。有節奏的蹄聲斷斷續續地隱約傳來，透過霧氣，帶著潮濕，朦朧而清晰。恍惚之間，我進入了一個夢境。那時我突然認定一切傳說都曾有事實，一切童話終會成真。我輕輕下了自行車，站在路旁，看著它跑過來。我對它微笑著但一動不動。我知道哪怕最微小的動作和響聲都會驚動它。它似乎是在遐想中跑著跑著突然發現了我，雖然感到有些意外卻絲毫沒有驚慌。它姿態高雅地放慢了腳步，打量著我向前走來，到相距十幾米處它靜靜地站住了看我。我與它對視著。剎那間我相信我知道它想要對我說什麼。四處闃無聲息。時間走進空白。除了遠霧不斷升起一切都肅然而立。世界在等待重新開始。

我靜靜地舉起相機。

咔！

快門聲打碎沉寂。

它感到陌生。不快。

高傲地揚起頭，鬃毛象水一樣在空中飄舞。

它轉身跑下公路。

幻影似地隱沒在灌木叢中。

我後悔莫及。靜立不動。側耳傾聽。

樹林中傳來擦動樹葉和折斷小枝的聲音，步伐依然輕鬆自如，由遠及近，越來越真切動人，然後又漸漸遠去。經過我身邊時，我聽到它的呼吸，偶爾打著撲撲的響鼻。它彷彿近在咫尺，伸手可觸。我踮腳張望，看到有些樹枝的梢尖兒在輕輕晃動。我沒有看到它，但我知道那是它在下面跑過。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一匹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