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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威:何為中國?何為華語語系文學?

2017年6月7日下午3點,騰訊文化、京東圖書、人民大學聯合主辦的「21大學生世界華語文學人物盛典」在京舉辦。盛典的致敬對象,是全球為華語文學寫作、研究和推介做出重要貢獻的作家、學者與翻譯家。參與的初審評委是5位著名作家、批評家和學者,終評委則是21位人大創造性寫作研究班的青年作家。今年是這一盛典首次舉辦,首位致敬對象為哈佛大學東亞系暨比較文學系講座教授王德威。

以下為王德威教授的演講全文。

我想呼應閻連科老師的話,我應該首先向今天到場的諸位來賓,尤其是諸位熱愛文學的同學們致敬,也特別謝謝人大的21位作家班的學員,經由他們的點評讓我有這樣的榮幸在這裡接受大家的致敬,這真是讓我非常慚愧的場合,因為無論如何作為一個文學專業讀者而言,我們真正致敬的目標是文字的工作者和愛好者。在過去這些年裡面,我有幸在不同的機會裡面閱讀,在不同華語地區和大家分享我自己的經驗,我覺得是特別快樂的事情。今天來到人大,在閻連科老師還有人大作家班的諸位同學策划下,能夠有這個機會來分享我最近的一些對於華語語系研究的看法,還有我個人願意做的推薦,我覺得這是極其難得的事情。

所以在以下一個小時裡面,請允許我用比較策略的方式來說明我個人在閱讀和研究華語文學的這些年頭裡面,我所想到,發現,還有期望的各種不同的面向,來做一個簡單的報告。我很希望在今天的演講之後留下一些時間,我非常歡迎在場諸位來賓提出問題,我們繼續做一個對話。

一、「華夷風」一詞的靈感,來自馬來西亞古玩店的一副對聯

今天這個題目可能有一點點特別,題目《「華夷風」》,副題是《華語文學的視界》。我說一下「華夷風」的來源,這是一個故事,是發生在2014年的夏天.那天夏天6月末我有一個機會到馬來西亞開會,過去我對馬來西亞的華語文學有很深的興趣,也做了很多研究,但是我沒有在地訪問的經驗。

2014年在我的學生,有馬來西亞華語背景同事的安排下,我到了吉隆坡、怡保、最後到了馬六甲,在這個老城的街上有許多古老的店鋪,有一個店鋪的招牌吸引了我,其實招牌是左右的,是一個對聯。它的說明就在現在大家所看到的屏幕上,「庶室珍藏今古寶,藝壇大展華夷風」。這個「華夷風」就是來自於這。這個店其實是一個古玩店,也許是他的擁有者,也許是他的老闆,他們對於自己在這個店裡面所陳列,所販售,來往交易各種各樣的文物,他們所做出的定義,而這個定義對他們來講既是有中國的特色,也有海外的許多不同的影響所帶來的不同的感觸和效果。

所以,「華夷風」在這裡的意思,我個人以為它說明了在海外一代又一代不同的居住者、訪問者,他們對於個人自身的境遇,他們對於在文化的來往上,尤其是文物的交易上所得到的一些基本的心得。

我們想到馬來西亞的華語,這是一個很特別的現象,尤其是在今天,我們在此時此地,在北京,尤其在於在座有很多中文系專業的同學,有多少會對馬來西亞的華語文學產生興趣呢?我們又知道華語的世界曾經有什麼樣的經歷和冒險,或者波折呢?

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我有了如下的思考,馬來西亞的馬六甲老城在12世紀是一個王國,是一個叫做馬拉加的王國。在15世紀鄭和下西洋的時候來到這個王朝,而與此同時,謠傳中的中國漢麗波公主遠嫁到這個王朝,成為當時一個重要的文化交流的人物。而在此之後的18、19、20世紀,馬來西亞和馬來亞整個的半島曾經經過了荷蘭人、英國人和日本人的殖民統治,一直到1957年馬來亞宣布了獨立,1965年之後變成了馬來西亞。

對於這樣一個地方,我們作為熱愛文學的讀者可能不會給予太多的注意,事實上在這個地方,從明代中期以來,絡繹於途的有很多華裔的移民來到這個地方。一直到今天馬來西亞作為一個獨立的國家,也包含了超過700萬華裔的人民。而最特別的特色是,在這樣一個華語團體裡面,他們堅持了對於中文漢字的不懈追求,成為他們族群認同的標記,也成為他們在政治抗爭上一個重要的號召。

而更重要的,馬來西亞的華語文學在這個意義上是特別有他獨特的成就的。所以,在我們今天,當我們討論中國文學,當我們討論廣義的世界華文文學,或者海外文學的時候,又怎麼看待這樣一個獨立的國家裡面,華裔的子民經過百年來所累積出來的文學成果呢?

所以,以下我借用「華夷風」這個詞來說明我個人對於這一類的文學成績的觀察。同時,我想提出一個比較屬於辯證性的話題,就是我們今天所謂的華語文學,華語語系文學到底只是包含了海外各個文學地區文化生產和文學創作的現象,還是也可以基於此時此地,在中國大陸你我所共同關心的創作以及閱讀創作的一個過程,或者是目標呢?所以這是我想提出來的一個話題,也許等一下希望得到大家的指正或者批評。

今天我的報告分成兩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我要簡單說明什麼是華語語系文學。這是一個很特別的專有名詞,華語語系文學是2006年前後在海外的一群做中國現代文學的學者(不能說是發明,至少是)發展出來的觀點。

第二個部分,我希望借用很多不同的實際例子,實際的閱讀心得來進一步說明我個人對於華語語系文學的看法,以及未來的一些展望。

二、對於後遺民文學,應該化簡為繁,用最複雜的方式來陳述有關中國的故事

「21大學生世界華語文學人物盛典」針對全球任何國家和地區的華語文學,一年一度推選一位對華語文學的寫作、研究、推介有重要貢獻的作家、學者或翻譯家。圖為本次盛典主持人蔣方舟。

所以回到第一個問題,什麼是華語語系文學?在此時此地,我們為什麼要提倡,或者是提請大家注意華語語系文學呢?

通常我們把在中國,尤其是中國大陸所寫作、傳播、閱讀的文學稱之為中國文學,我想這是沒有任何異議的。以中國文學為坐標,在政治疆域範圍以外,不同的地區,不同的國家,甚至不同文化的場域裡面,以華語作為溝通的方式,以華語作為創作的媒介,華僑文學、華文文學、世界華文文學、海外華文文學、漢語文學,這個不免有了中央和邊緣,主和從的分別。中國大陸有一個正統的中國文學的基地,他們發散出去的各種影響或強,或弱,在不同的國家和地區得到了這種信息,得到了相對不同的回應。

這是我們目前看待中國文學和海外文學的一個基調,尤其是辯論上的一個基本的邏輯。但是在過去的十幾年裡面,我和有其他類似觀點的同事都覺得,也許在現在整個的世界,訊息以及各種各樣的活動流通如此快速的一個情境裡面,這樣做簡單的二分法的文學觀點是不是不再合用了呢?是不是在中國和海外可以建立出另外一個批評的界面,討論的平台,進一步理解華語,或者漢語所書寫的文學呢?他所產生的複雜、傳播、流變、互動的現象,這些現象有些時候是正面、蓬勃、發展的,有的是抗拒、批判甚至是隔絕的。利用我個人在海外研究的立場,或者是教學的經驗,或許我們可以提供一個更新的平台,作為大家繼續思考中國以及中國系的各個不同華語文學的現象。

結果有了華語語系文學的說明,它有一個對應詞,SinophoneLiterature。相對於華語語系文學,我們也想到英語語系文學,西班牙語語系文學,日語語系文學,曾經被日本佔領50年的台灣,在佔領期的後半段逐漸發展出台灣在地漢族的寫作者以日文寫作產生的一種文學。我們想,英語語系通常想到的是西印度群島的作者,想到法語語系,也許是法語的非洲,各個不同的區域用了這樣的語言作為他們抒情表意的工具,依此類推,西語系,或者是日語系的文學。

這些語繫上有它的基礎,就是以殖民和後殖民的理論作為延伸的起點。想像在18世紀、19世紀以來,因為西方殖民勢力的擴張,當殖民國在第二三世界佔據了某一個被殖民的地區,他們將自己宗主國的語言、文化、教育體系強加於在地的土著上,年久日深,在地的土著因為弱勢的地位必須接受殖民者的教化、教育,以及他們整個文化的模式。

再經過一兩百年,被殖民者逐漸忘記了自己原來土著時期所承襲的語言傳統、文化傳統,不知不覺吸取了殖民國的強勢文化的力量,或者是資本,而成為了一種所謂語系衍生的文學或者文化現象。

所以,我們想想西印度群島的問題,以及印度在廣義的殖民時期所產生的英語寫作的文學,都是在這樣一個體系下可以延伸的。相形之下我們要問了,華語語系文學是不是也適用於這樣的殖民以及後殖民理論的模式呢?哪怕就算是我們使用這樣一個模式,這個模式是否仍然是能夠開出一個不同辯論的局面呢?這是等下我要繼續說明的。

在廣義的中國歷史上,尤其是語言史上,中國雖然是以漢語作為語言的大宗,但是在這樣一個土地上,號稱有56個不同的民族,其實有超過80多種的語言被流通,被使用。這些語言其實分屬於不同的語系,包括漢藏語系、阿爾泰語系、印歐語系等,在這不同語系下,我們形成的所謂中國人的語言,是超乎我們狹義定義的漢語為主的語言的。甚至在漢語的標誌上,漢語也可以細分出各個不同的支脈,像漢語的語系,壯族、侗族等的語系。在這個意義上我們產生的想像,正像巴赫金所說的,是眾聲喧嘩的世界。這個理論也恰恰用到了中國廣義的文明裡面,由不同的聲音,不同的喧囂共彙集了這樣一個生機蓬勃的語言現象。

所以我們在探討華語語系文學的時候,特別要強調語言作為一個共同認同的公分母,承認在這樣語言廣義的號召之下,我們繼續可以看出各個不同的族群,各個不同的文化,各個不同的區域產生不同樣語言的表徵,這些語言的表徵在目前的情況之下,通常是以漢語作為最後的回歸的重心,而以漢字作為我們流通的重要的符號。

所以,這是我們大體上對於華語語系的看法,這個看法下面有不同的批評觀點加以深化,加以文化化,以下的論點也許大家有同意的地方,也許有不同意的地方,但是我們看看。

2017年在美國任教的史書美教授提出了《視覺與認同》裡面的觀點,華語語系的誕生應該作為一種對抗,或者是一個工具,對抗以大陸為中心的文化策略。對於她而言,華語語系之所以有用,是因為團結了在政治之外各個區域的不同文化,他們都用華語,但是有各自不同的認同方向。比如在中國領土之上的少數民族,在不同的情況之下被教化,或者是被強迫使用漢語,包括了蒙古、新疆、西藏等等。這是她對於華語語系的定義。在這個定義之下有一個強烈的批判,甚至是以這樣的語系作為抵抗的對象。

在更重要的一個層次,史教授強調,在華語語系的研究下,不見得,甚至不必以中國作為對話的對象,因為就像是西方的各個不同語系的文學,一旦離開了宗主國,有了自維的空間以後,這樣的語言、這樣的文化創作自然而然就形成了它獨立自主的一個表現了。這是史教授的觀點,這個觀點無可諱言地受到了強烈的殖民以及後殖民主義的影響,這個脈絡有時間也許我們可以繼續討論。

耶魯大學石靜遠教授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她也同意華語的觀點,我們可以擴張或者擴大以漢語書寫溝通整個全球的一種文化脈絡的理解,我們以華語作為一個大的公分母,認知不同的地區,不同的人民,不同的文化,他們個人以華語所表現的各種想像和實際經驗。但是與剛才的史書美教授不一樣,石靜遠教授強調了以政治政權為坐標的中國,仍然是我們必須對話的對象。在這個過程裡面,所謂的華語社群通過不斷的來往,不斷的協商,不斷的溝通來作為一個大家繼續產生互動的平台,在這個情形下,她認為華語研究,或者華語語系研究才繼續有更可為和複雜的空間。

所以在這裡大家看出來兩種截然不同理論上的位置,一個是以對抗作為出發點,另一個以協商作為出發點。

事實上,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加入上海復旦大學葛兆光的說法呢?葛兆光先生和海外的理論未必有什麼關係,但是我們看看過去他這些年,不論是討論歷史化的中國語境,像《宅茲中國》這樣的作品,還是另外一個非常有成果的作品——《從周邊看中國》。從不同的受到漢字文化,或者是華語文化影響的國家、區域來回看中國是如何建立,如何被形構、思考和轉換的過程,這是葛兆光所希望強調的面向。

在這裡我們已經看出來,與史書美教授強調的像冷戰政治似的政治地理的觀點不太一樣,也和石靜遠的觀點不太一樣。葛兆光教授強調的是歷史的脈絡。

我們回看中國三、四、五千年的歷史,不論是看盛還是衰,我們必須是要強調歷史的脈絡,譜系學線索的產生,在這個意義上從嚴格歷史學的觀點提請了我們對於時間的、歷史的注意。這是我個人看出來的第三個可能性。

回到我自己的一個看法,2007年我出版了《後遺民寫作》,我特別想要和史書美教授做一個友誼的對話,我認為史書美教授有一個強烈的論述的張力:以華語語系作為一個重新思考海外的華語地區人和事,還有文化的定位。同時,藉此來抗拒和批判以中國為定位的大中國的文學。基本上我們也可以通過史書美教授的一些觀點,但是似乎又覺得這樣的觀點局限在後冷戰時期的一個簡單的政治地理的切割。試問,今天大家在旅行、資訊、文化的想像,語言的使用上如此的繁複,如此的流轉,互相影響,我們能夠用這樣簡單的方式作為一個所謂的陸地與海洋,或者是大國與海外之間的切割嗎?我認為那是抽刀斷水的做法。

所以在這個意義上,其實在不無調侃的動機之下,有後殖民,我又有了後遺民。但是後遺民,大家不要望文生義,好像我是一個明朝或者清朝的遺老遺少似的。正是有了「後」字,在某一個意義上也解構了遺民原來所帶有的忠君、愛國、保住原來歷史的這些含義。

但是我認為歷史的千迴百轉是沒有辦法用簡單的理論,沒有辦法用簡單的政治立場做一清二楚的劃分,尤其對於千百萬在海外生存、旅行、流亡的各種各樣的有華裔血統的文化人而言。那麼面對著那個渺渺唐山,我們怎麼樣思考,什麼是中國,或者何為中國,這是一個嚴肅的話題,不應該簡化成為一個政治表態的立場。

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我提出了「三民主義」,後移民、後遺民、後夷民。有的移民是遷移到海外的移民;有的是移民到了海外心念祖國,年深日久仍然不能忘懷祖國一切的移民;還有的是我們的下一代,我們的下兩代,一旦到落跡在英國、法國,他們如果忘掉了語言的源頭,生活的習性,他們就真的變成了洋人了。

今天從中國大陸到美國留學的,有很多心念祖國的是第二代遺民,但是更多的可能第二、第三代變成了洋人,變成了夷民了。所以,這個後遺民的觀點,無非是希望強調整個我們對於華族的背景,華語的延續性,做出更賦予歷史辯證性的思考,而不僅僅止於所謂政治地理的區分。這些可能是一時的,但是作為深切關懷文化、歷史的我們來講,尤其是文學,應該是化簡為繁,用最複雜的方式來陳述一個千絲萬縷的有關中國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故事。所以這是我個人所想提出來的觀點。

這是在第一個部分,最後我要講到我所謂的「後」不僅可以暗示一個世代的完了,過去就過去了,也可以暗示一個時代完而不了。遺失,遺也是殘留,剩下的。遺在中國的古典字元裡面,也是贈與、贈送、留下來的意思,所以在捨棄和保留,在和我們過去的傳統,過去的文明做出切割,或者做出綿延不覺鄉愁似的回顧,這兩個之間的光譜是何其複雜,這樣一個光譜正是作為文學關懷者,以及實踐者真正應該著力的方向。

所以在這個部分,我的結論與其說以簡單的論述證明,或者反證各種各樣有關中國,華語、華族的現象,還不如回到文學實踐,以及我們的生活實踐,仔細思考這個華語,或者華語語系所可能帶給我們什麼樣的影響,所可能給予我們什麼樣的靈感。

三、用三個故事,講述「華夷風」的內涵

著名作家閻連科

第二個部分,什麼是我所謂的「華夷風」。華夷這兩個字大家都不陌生,一講到華夷,我們講到華夷之辨,有華夏的問題,有夷夏之防的問題,等等。通常,想到的夷是「他者」,是外國人,是那個野蠻人,是我們不認識的某一個對象。

但是,任何對於中國古典的族群文化做過研究的同行們都會了解到,華夏的觀點當然指的是中國的一個文明的精華的部分。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之為夏,有服章之美,謂之為華。但是「夷」這個字,在中國的古典裡面沒有貶義,從來不是一個次等,二流的,野蠻的隱喻之詞。

而這個詞卻經過歷史的流變,逐漸變成了一個以華自居的中國本位者來看待外族、異邦、藩屬的詞,而這個詞逐漸逐漸有了高下好壞的意思。對於「夷」的通常判斷是有沒有文化:一方面是有文化的人,而且有中華文化,華夏文化;另一方面,「夷」就變成了一個所謂沒有文化,沒有任何教化的一個蠻夷之邦的「夷」了。

這個「夷」到了清代,當然通稱洋人,或者外國人,變成了夷的一個對象物。我認為這類的區分有時而窮,就像剛才提到了「華夷風」這樣的觀點,恰恰提醒了我們,華的傳統裡面從來是包含了夷的元素。而在海外的已經被視為夷的一些邊緣者,未嘗沒有對華的嚮往,或者對華的一些更深、更遠的協助,一種助力。

所以這些是作為我們論述的基礎,到了梁啟超在20世紀初年,已經講到了「我中國族本已由無數支族混成,其血統與外來諸族雜糅者亦不少」。這些華夷之辨一直是我們不斷思索、思考、辯證的對象,但是現在全充做我們的背景。以下我來到了「華夷風」定義的問題,這個定義可以作為以下故事的一個參考。

我來念一段話:Sinophone的phone,我翻譯為風,風在這個地方就有很繁複的意思,風恰可點出豐富的意義。風是氣流振動,風向、風勢,是聲音、音樂、修辭,是現象,風潮、風物、風景。是教化,文明(風教、風俗、風土)。是節操氣性(風範、風格)。風以動萬物也。華語語系的風,來回擺盪在中原與海外,原鄉與異域之間,啟動「華夷風」景。所以這是我對「華夷風」研究的一個期盼。

以下我用三個不同的故事進一步說明我對「華夷風」的批評或者想像。

三個故事之一:世界裡的中國

我第一個故事,世界裡面的中國。首先看到這個人物,他的名字叫做王嘯平,我不知道在座有多少知道這位老作家的。在1940年新加坡的一個少年,名字叫做王嘯平,當時日本人佔領新加坡的時候,他決心抗日,在新加坡沒有辦法待下去了,因為他個人對於五四的嚮往,對於左翼號召的一個嚮往,他決心離開他生長的地方,來到了當時戰亂時期的中國。

而這個王嘯平在後來加入了新四軍,在1940年代的初期,在新四軍戰爭的過程裡面,王嘯平認識了一個女性的軍人,叫做茹志鵑。後來他們結婚了,生下了一個女兒,是有名的王安憶。

所以在這樣的意義下,說明了我們對於「華夷風」複雜的看法,來自新加坡華裔的少年,對中國,或者對中華的憧憬,讓他在戰爭期間,萬里隻身來到戰爭中的國家,他的祖國。

王安憶曾經以他的父親作為背景,寫出了《傷心太平洋》,這是我個人非常推薦的小說,但是除了王嘯平的背景之外,我們對於茹志鵑的背景知道多少呢?他是50年代重要的中國左翼的女作家,但是有多少人知道王安憶的說法,茹志鵑的家族是來自於五胡亂華的時候,北方的柔然族。這個柔然族經過五胡亂華的路線來到了中原。然後,在蒙古帝國的時候,又臣服於成吉思汗,在一次判斷失敗的過程里,被成吉思汗流放到了中國的南方,江浙一帶,所以這個茹志鵑的茹姓,其實是北方一族夷人的姓,甚至被當做一個蟲子一樣(柔然族又叫蠕蠕族),是這樣一個族裔。

在王安憶《紀實與虛構》裡面,說明了母系家譜的來龍去脈,思考自己創作的所衷。在這個地方,紀實跟虛構之間產生了微妙的互動。有多少時候,王安憶告訴我們的話,我們要都相信,有多少時候,我們覺得未必如此呢?

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我要說明即使是自命共和國的女兒,王安憶她是一個華夷風下閱讀的重要的資源,或者是一個視野。從華夷語系的觀點,也許我們不再簡單把王安憶視作上海作家,而是把她看成是在一個更複雜的,廣義的世界裡面,中國不斷的發生,不斷的發展、糅合、混雜的成果了。

這讓我們想到了王安憶父親所來的地方。東南亞或者南海,這是一個多麼廣大的領域。南洋,有至少4000萬的華裔居民在這個地方,不論他們的文化、政治、宗教信仰的屬性,他們在多少的層次上仍然使用著不同種類的華族的語言、或者是方言,或者是漢語。

在這個意義上,像是李永平,在中國大陸知道他的讀者可能並不多。這是一位來自英屬婆羅洲沙撈越邦古晉小城的少年,1968年19歲隻身到了台灣,他所嚮往的是永遠的中國。所以一直到後來他的寫作基本上是想像著中國的夢土作為出發點,他的故事高來高去,總讓你摸不到邊,到底這是北方的地方還是南方的地方,不知道,但是從語言上判斷那是中國。所以作為一個無可救藥的愛國者,他是什麼樣的愛國者?這是特別有意思的話題。

到了2008年,年紀漸漸老去的李永平寫出了《大河盡頭》,回到了他的沙撈越,講述了在沙撈越英屬殖民地時期長大的一個中國小男孩,隨著一大群殖民者的觀光客,或者旅客,探險家,到了婆羅州另外一面,荷蘭所屬的這樣一個地區做探險的故事。

這個故事故事糅合了各種不同的文明和文化,不同的語言,這一群來自於歐洲和美國的所謂殖民的宗主國的這些旅行者或者是冒險者,和一個華裔的小男孩一起上溯到位於現在印尼婆羅州領域之內的聖山上,找尋生命的源頭。我個人認為《大河盡頭》應該是21世紀我所閱讀的中文小說裡面非常重要的作品,非常願意在這裡推薦給有興趣作品的讀者。就我所知這個作品應該已經是有大陸的版本了(編者註:本書由上海人民出版社於2012年3月出版)。

或者是另外一個作家謝裕民,來自於新加坡的謝裕民,他是新加坡人,生長在新加坡,寫作了《重構南洋圖像》。有一個故事,講述一對新加坡父子在安逸的生活之餘,突然有了尋根的衝動,而這個尋根的衝動把這對父子帶到了印尼各個群島中間的一個小島,摩鹿加群島中的一個小島,安汶,這個地方我不知道在座有沒有哪一位來賓去過的,這是香料群島的轉運站。這對父子來到這個地方才知道,這個家族姓朱,是在崇禎年間經過了甲申之變,流亡到台灣的一群人,隨著鄭成功要反清復明而失敗的明代的宗室,最後在清朝佔領了台灣之後漂流到了南洋這一帶。而到了南洋這一帶後,大風把他們吹到了印尼,而他們在印尼不得以安身立戶了。

多少年之後,當這新加坡的父子來到了島上,找尋曾經姓朱的,300年以前的遺民宗室之後,他們所見到的那個第七、八、九代的傳人是一群臉色非常黝黑,一張嘴只講出了印尼土話的一群土著。當地中華性在哪裡?到底這樣一種綿延的鄉愁來自於哪裡,又去到哪裡?新加坡的作家在這個島國建立也不過就是五六十年的背景里,重新思考了個人在文化命脈上非常渺遠的傳承。

這個故事的複雜性不止於此,但是我的用意大家可以理解。在這個世界中有一個中國,不是只有在中國大陸的中國。在這個世界中有多少的華裔,有多少的華裔子民用他們的語言,也許不夠標準,但是不斷的傳播。需要有了這樣一個世界裡中國的想像,我今天以中國大陸為基準的中國文學才能夠更為複雜和蓬勃。

在這裡我也想到了許多的作者也許有意無意之間,在延續著他們對於這個世界裡面中國的一些看法。比如說我尊敬的資深作家李銳——大家可能現在都不讀他的作品,讀他女兒笛安的作品了——李銳的《張馬丁的第八天》講的是兩個從義大利小城裡來的修士,一生奉獻給了山西省貧苦的農民們,在庚子事變的教難里,這兩個修士犧牲了。但是在這個故事裡面,我們有多少時間去想像,講著山西土話的一群中國人,和由義大利來到中國的,用了千辛萬苦的方式學習了一口不地道的山西土話的義大利傳教士之間的這些溝通的可能呢?語言和聲音在這裡是我們想像到的一個特殊的世界性的開端。

或者由一個呼喚的名稱談起。像是徐則臣突然寫出一個作品叫做《耶路撒冷》。對於年輕的徐則臣來講,「耶路撒冷」是他投擲的一個生命里新的寄託的乞求,或者新的救贖的想像。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雖然他講述的是一個中國的故事,但是它面一撒開,其實是一個面向世界的華語世界的故事。

或者像張悅然的《誓鳥》,在這個故事裡面,我們飄零到南海的少女,在那樣一個不可知的環境里,去淬鍊她個人的女性,或者婦女性,她個人的一個身份。所以這些作品,把我們帶向了一個世界面向的場域裡面,一個不同的想像裡面,重新思考這個中國性所可能給我們新的啟發應該是什麼?

或者像人大作家班的雙雪濤,《平原上的摩西》,為什麼是摩西呢?這樣一個呼喚突然之間讓我們理解,中國文學不只是中國土地上的文學,是世界裡的一個中國文學。

三個故事之二:中國里的世界

現在來到我的第二個故事,這個故事是中國里的世界,和剛才是倒過來的。這是在中國這個土地上,它是有它的世界觀,不是以北京、上海幾個文學據點作為出發點,它原本就是複雜,多生,不同文化互動的過程。

我想到的是駱以軍,來自台灣的作家,他現在在中國應該有部分,或者相當的知名度了。在2007年、2008年的《西夏旅館》這個作品,我不知道在座有多少人讀過?讀完的人我特別佩服,我讀的時候感覺是難以卒讀。這個作品是用詩歌一樣的綿秘的語言,最華麗的語言來講述一個最不堪的故事,我想讀過的你了解我的意思。在這個故事裡面駱以軍想像著西夏和旅館這兩個完全沒有關聯的空間坐標,激發出來的個人對於紳士,對於中國文明的想像。

西夏我們知道,是一個古老的,所謂的夷敵的文明,我們用今天勉強的地理知識來說,西夏原來是所謂的唐古特族,或者是今天我們講的是党項、或者是羌族,這個族裔的文明已經消失了。曾經有三個世紀,從第十到第十三世紀,西夏是一個小的帝國,有自己文明的帝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在元代和宋代之間這個帝國被殲滅了。帝國裡面這些子民四散奔逃,離散。經過幾百年的流浪,最後消失於無形,他們所代表的西夏文化,今天只是在考古堆裡面做出的各種各樣的檢驗而已。

所以用了這樣一個典故,駱以軍把西夏這個詞安放到旅館這個觀念上。在《西夏旅館》裡面每一個房間,打開一個房間就是一個華麗的、恐怖的、淫威的,或者詩情畫意的場面,不斷的像萬花筒一樣,激發出旅館裡面形形色色的現象。

而對於駱以軍,作為一個外省第二代的作家,寫作在21世紀的初期,用西夏、旅館這樣一個詞,在台灣自覺意識高張的時代裡面,駱以軍所謂何來呢?我引用他的話,「西夏被蒙古人滅掉時,那種逃亡的意象很吸引我。所以小說中有一支騎兵在一直逃一直逃,很恐懼。就像我父親那時到台灣,一有社會危機他就會去買一大堆衛生紙、油來囤積。隨時還準備好一個皮箱,有所有必要帶的東西在裡面,主要隨時可以走,那個逃亡性是他二十幾歲就培養起來的生存本能。」

在座也許沒有類似的應驗,可是第二代的這種感觸,我想駱以軍是寫得非常的露骨的。

另外一段話:「因為百年來的戰亂、大遷移、離散,有另一群人被歷史的錯謬,脫錨離開了中國這個故事的原鄉,其中包括我的父親。他們一個在異鄉異境,一個再也回不去的拋離的處境當中慢慢的變貌、異化,在他們的追憶過程長出獸毛和鱗片,形成另外一種威脅之夢的孵夢蜂巢。」

所以在這個旅館裡面所藏污納垢,所接受的各種各樣的住戶,他們不堪的,猥瑣的過去,隱藏了太多的焦慮,太多的危機感,太多的感時傷世的辛酸。這是駱以軍式的寫作,他寫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中國、華語、台灣小說。在這樣一個錯綜複雜的視覺、聽覺的錯亂的認知過程裡面,講述了一代台灣作家面對自己的身份認同的時候,感傷還有無可奈何的告白。

所以在這樣的中國裡面,他挫敗的存在讓我們想到中國的世界何其之繁複。在這個點上我們又回到了中國大陸的語境裡面。我們想到了阿來這樣一個作家,現在變成了全球的一個所謂西藏作家代表。但是,事實上我們知道阿來是屬於嘉絨藏族,不是非常核心的,節骨眼似的藏族的代表,來自於羌族的自治州。而這個羌族我剛才已經暗示了,很可能就是西夏族曾經輝煌一時,最後完全被殲滅掉的那個族裔里,僅剩的唯一一支的最後落腳點。落腳的地方在所謂的阿貝藏族羌族自治州,今天汶川的地方。所以,阿來到底代表什麼?代表西藏嗎?用華語寫作代表中國嗎?

他告訴我,他其實是不能夠真正讀藏語的,他父親是有穆斯林的背景。這樣一個複雜的作家卻在2012年寫出了《瞻對》,這是對他自己的祖輩,300年前在清代和清廷對抗的一個紀實的文學,又像是報道,又像是虛構,紀實與虛構。在這個意義上再一次豐富了我們的對於現當代中國和中國文學的認識。

我們的故事繼續。我們有什麼樣的機會會想到來自於台灣南部的一個原住民的部落?排灣族部落有一個女性,是一個歌唱者,一個原住民的歌唱者,面臨了自己的原住民文化已經完全分崩離析的時候,有一次她來到西藏,參加了藏族轉山的活動。在藏族轉山的活動裡面,激起了排灣族女作家對自己祖陵的理解。她理解了我的根是怎麼來的,我怎麼經過一種儀式來召喚那曾經有過,卻已經失去的族群的記憶。

所以這是一個奇妙的故事,從台灣來到西藏,經過了整個宗教儀式的歷練,最後這個女子回到了台灣,重新理解了她對於故鄉,對於她族群新的信心和嚮往。

或者是我們把中國里的世界版圖更為擴大,我們讀遲子建,來自黑龍江的漢族作家,寫《額爾古納河右岸》的時候,她處理是一個瀕臨絕種的鄂溫克族老族裔的故事,在這裡漢族和其他族裔之間的交匯成為我們閱讀的焦點。

或者是來自一個台灣的離島,一個非常非常小的島嶼,叫做蘭嶼。有一個達悟族,非常小的原住民的族群,夏曼·藍波安,他用漢語寫作了一個他個人對於大海的嚮往,大海的故事,而這個故事的敘事方法和我們所熟悉的,所謂好的小說和散文完全是不一樣的。用了祖輩口語傳述的方式,復演出對於台灣的一個小部分的重新的思考。

而最後,中國里的世界,是不是能包括張承志這樣的作家呢?他在1966年曾經是紅衛兵運動的命名發起者之一,最後變成了一個國家主義者。在同時他又是一個信仰非常深刻的穆斯林。今天可能是中國國境以內哲合忍耶教派一個最重要的領導者。在這個意義上,張承志寫出他的《心靈史》,講述的整個教派在清代,以及民國所受到的壓迫,還有信仰的艱難,這個述說裡面,不只是對宗教,也是對文化,甚至是對中國性本身所做出來的新的挑戰。張承志有一句有名的話,也是非常令人奇怪的話:「我的根在西亞的阿拉伯,不屬於中華民族。」

就在他說他不屬於中華民族的時候,他用了漢語來創作,他是不是仍然是我們廣義的華語語系創作的一個重要的部分呢?這是我在今天第二個部分,中國裡面的世界,我所講述的不同的例子。

三個故事之三:烏托邦里的中國和世界

最後一個部分,烏托邦裡面的中國和世界,畢竟我們都是文學的愛好者,或者文學的從業者,我們在文字的世界裡經營著切身的經驗或者是國族的歷史。在此之外,我們更對於文學、文字所創作出來的無限的烏托邦,或者惡托邦,或者是異托邦的可能性給予了最大發揮的餘地。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我覺得有這一系列的作家再一次刺激著我們的想像,華語文學可以給當代的中國文學,漢語文學帶來什麼樣的刺激。

來看看這位作家,黃錦樹,來自於馬來西亞,定居在台灣,他在過去這些年,應該是台灣重要的馬華文學的發源者。他曾說過:「歷史是債務,對我而言是條破船,而形式是修補術。」用他的形式,他要講述的是在馬來西亞,建國之前、建國之後,幾百萬的華裔馬華的子民曾經想像著,他們可以在馬來半島上建立一個屬於他們的,以華語作為溝通工具,以漢文或者中國文化作為傳承依靠的一個重要的建構。而這個建構曾經被想像作為是馬華的共產黨在當時奮鬥的最後目標。

所以在過去這些年裡,所謂馬共的問題怎麼書寫,黃錦樹念茲在茲。到了今天,這個夢可能已經不太容易實現了。但是黃錦樹所投射的那一代馬華的子民,他們想像的政治建構,給予了之後者多少的啟發,或者多少的失望。

這個大格局的故事,再一次說明馬華的作家也可能寫出驚天動地的政治的歷史的小說。而講到政治與歷史,我們又怎麼能夠忘記陳映真,這位來自台灣的作家。在任何對於左翼文學的研究里,如果在過去30年忽視了陳映真的貢獻,那是一個大的損失。

在各種不同的面向上,陳映真說明了他最廣義的以人道主義作為論證基礎的左翼的理想。他曾經為這個理想付出了半生的代價,在他生命最後的十年回到了中國,但是已經生了病,在昏迷的狀態之下度過了生命最後的十年。無論他的政治立場或政治信仰,對我個人而言,我認為他是台灣過去60年裡面最重要的文學創作者。他以他的文字不僅僅述說了可能引起異議的政治立場,在更大的層次上,他以這樣一個立場說明了個人對於一個理想的中國,理想的中華民族的傳承,一個烏托邦式的寄託。故事本身的曲折、動人,我想今天不是來談論的時候,我只在這裡做一個最簡單的介紹。

而延續著這個傳統,這個烏托邦的傳統也應該包含了像李渝、郭松棻、劉大任這樣的作家。但是也許我們今天在中國國境以內對不再去提這些作家。這些作家有的是生於中國大陸在台灣成長,像郭松棻來自於本省台灣人的世家。他們不約而同地在1960年代的末期從台灣來到美國,開始他們的研究生的生涯,有的人念比較文學,有的人念藝術史,有的人念政治。但是他們遇到了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以及整個全美國的校園反戰運動,那個時候左翼浪漫的思潮在全世界風起雲湧。

這三位來自於台灣的留學生,在他們信仰最激烈的時候,放棄了他們和台灣的所有瓜葛,國籍、護照,變成了不折不扣的一群海外紅衛兵,他們付出了無比的代價,而最後收編入了聯合國,他們後半生的工作主要是翻譯,就是不斷地做聯合國的翻譯。可是在政治上的這些挫敗卻成就了他們在文學上無比輝煌的一個開始。

我們今天面對這三位作家,他們曾想像的左翼革命所承諾的,或者讓他們失望的,或者經過他們的寫作繼續堅持的。在這個點上,今天如果談左翼文學構造的烏托邦式的論述,我認為這三位作家是不容我們忽視的。

最後,來到黃錦樹的《魚骸》,《南洋人民共和國備忘錄》,以及《猶見扶余》。在這裡以他個人的筆觸重新創造了一個想像中的「南洋人民共和國」。這個共和國當然從來沒有存在,1957年馬來亞建國之後,華人的地位受到打壓,再也不能延續,或者發揮中國人的傳統。在這個意義上黃錦樹以一種悼亡、傷逝而且又不無諷刺的立場再一次說明了,曾經有的夢想持續的只能在故事裡面再一次發光、發熱,哪怕是多麼微小。

我覺得這些烏托邦或者惡托邦裡面的作者,帶給我們各個不同的華語的世界想像,未必是在中國以內的作家們,或者是讀者們所曾經注意到的,或者是曾經想像得到的。

所以,結束我今天的討論,我把我的話題再一次擴大,我們的烏托邦和惡托邦難道只能包括著政治的構想,或者意識形態的藍圖嗎?或者是像董啟章那麼把香港想像成為一個科幻的城市,V城,在1997年前後形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V城系列的故事,是一種夢華錄、博物志之類的書寫,是一些香港對於烏托邦書寫的貢獻。

或者是回到中國的語境,當我們討論華語語系的時候,我們又怎麼安頓像是劉慈欣,或者韓松這類作家的位置?他們所想像的廣大的華語語系,不但只是在地球上,而且是在星球上,在銀河裡面,在浩瀚無際的太空裡面有各種各樣的生物不斷地覬覦地球上華族的文明。

再去談簡單國族的分辨,簡單的簡單意識形態的糾結,未免顯得太小兒科了。

當整個華族文明面臨千萬世紀以來最強大的一次挑戰的時候,我們作為一個21世紀的中國讀者,又怎麼去想像這些作家筆下的,他們的憧憬,他們的願景呢?而這個願景可能是華語的世界裡面所揮灑出來的一個新的、不同的空間,我想這是值得我們注意的。

最後,我想說明,我們看到在全球各地的,各種各樣的語境裡面,有不同的作家以漢語來書寫,來傳播他們對於華文和華語的想像,無論是在法國的高行健,還是早就過世了的來自台灣的三毛。但是三毛的寫作千萬別忘了,她是從非洲開始的,從北非的撒哈拉沙漠展開了華語創作。來自於台灣的郭松棻,或者是漂流到海外的張愛玲、白先勇。來自於馬來西亞的李子舒,香港的董啟章,台灣的朱天文,現在在德國的從上海來的作家嚴歌苓,或者是在美國波士頓的哈金,這些作家以不同的場域,甚至實驗著不同的語言,來想像著他們心目中的話語,他們心目中的中國,他們心目中的中國歷史。在這個意義上,我覺得「華夷風」這個詞仍然是值得我們進一步思考,怎麼樣擴充我們對華語世界的憧憬,或者是對於華語世界銘刻的開始,謝謝大家的聆聽。

編輯 | 李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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