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滿的人生，值得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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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我參加高考，連考三天。

第一天下午，從數學考場里出來的時候，感覺自己發揮得並不好，當時心裡一沉，有點懵。但我向來反射弧漫長，迫在眉睫的下一場考試，沒有給我太多的時間去糾結。於是還沒回過味來，就糊裡糊塗地考完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在當時並不發達的網路上，已經有很多人在求助「第一天考砸了該怎麼辦」

現在想來，要慶幸自己反應遲鈍，也要感謝那時候考試安排緊湊，教我無暇去消化那第一年的「感覺不好」。最後囫圇地考完，分數倒也還過得去。

慶幸之餘有些後怕：如果頭天就給我出一個不怎麼好看的分數，而下一場考試還要再等個十天半個月，甚至一年半載的，那我該怎麼過？

誰知十年後，我當初所害怕的情形，就降臨到初逢上海的高考改革的這批學生頭上。

這次改革的一個重要變化是，你可以選擇在高二就把其中一些考完（目前只有生物、地理如此，以後或許會更多）。為了給高三減輕壓力，一般學校都會鼓勵你選擇提前考掉，甚至據說有學校強制要求，大家統一在高二考的。

而隨之帶來的問題是，假如今年我才高二，高考的一部分成績卻已經出來。萬一成績不盡如你意，接下來還要繼續學習一年，再去參加明年的「燦爛在六月」，心情還燦爛得起來嗎？

都說「良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那麼，不幸攤上了糟糕的開端，我要怎麼辦？

這是一個非常讓人痛苦，但遲早得遇上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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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流行過一個叫「連連看」的小遊戲。這個遊戲的目標是在規定的時間裡，儘快地消除一堆小方塊。難度等級越高，方塊的數量就越多，留給你的時間就越少。

這個遊戲有一點規律，但隨機性也很強，有時候順利，但玩著玩著就進入了膠著，耗掉大把時間。一般來說，玩到一半的時候，基本上就知道是「勢如破竹」，還是「大勢已去」了。

大部分朋友都和我一樣，只要感覺希望不大了，就會直接關掉，重新來一局。或者乾脆一通亂點，不再認真。玩遊戲的人，總是想漂亮通關的，如果目標以及達不到了，堅持還有什麼意義呢？放棄，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一盤小遊戲，放棄也無傷大雅。但如果是只有一次機會的人生，這就變成一個嚴肅的問題。

曾觀摩過一堂獲獎的心理課《黑點》。老師給每個人都發了一張紙，代表自己的人生。只見雪白的紙面上，有一個醒目的大黑點——老師讓大家用自己的方式去「處理」這個黑點。

學生愣了半晌，然後紛紛發揮想像力來「改造」黑點。有把它變成小熊的鼻子的，也有變成汽車輪子的。

顯然，這個活動的目的是挫折教育。老師點評著同學們各種各樣的處理方式。

有個女孩子什麼也沒做，把紙背了過去。她說，我不想見到這個黑點。也不想再對它做什麼。我不能丟了這張紙，那就只有把它背過去，不去看它。

老師問她，「你把紙背過去了，它就不存在了嗎？」女孩想了想，並沒有改變自己的選擇。

這個鏡頭讓我怔了很久。

在你發揮創意，把黑點改造成這樣或那樣之前，首先你得選擇，要不要接受黑點，要不要保留這張不完美的紙？這答案並不如我們以為的那麼理所當然，輕而易舉的就能得出，實際上，這才是最難做出的選擇。

「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

對這樣的人而言，喪失了「完美」，也就等於喪失了「存在的意義」。他們的人生，就像活字印刷術發明之前印書的雕版，只要刻錯一個字，一整面版子就只能廢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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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的關鍵，還在「意義」兩個字。

堅持完成一盤不完美的遊戲，一場不完美的考試，乃至一段不完美的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如果不能直面這個問題，你是無法用「加油！」「不要想太多」來說服一個已經萌生放棄念頭的人的。

很多人都嘗試過回答這個問題。

季羨林有兩篇散文，一名《不完滿的才是人生》，二名《人生的意義與價值》。第一篇的意思，望題目就知道，不贅述。第二篇文章，明白地告訴讀者，人生本來就沒有意義，失敗的固然沒有意義，成功的也未必有。

對世界上絕大多數人來說，人生一無意義，二無價值。

季老不是太悲觀的人，因為他旋即又補充道。

在人類社會發展的長河中，我們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任務。如一條鏈子，是由許多環組成的，每一環從本身來看，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點東西；但是沒有這一點東西，鏈子就組不成。如果說人生有意義與價值的話，其意義與價值就在這裡。

季老的意思，簡而言之，就是要把有限的人生，投入到無限的人類奔向大同的目標裡頭去，才找得到價值。

這麼想來，既然「我」只是無數環節中的一點點，我自身當然沒有必要太完美。無數個「我」會組成一種「大美」。就像壯觀的長城，你不會在乎它的一塊磚是不是完美無瑕。

大同世界能否實現，大概不是每個人都能堅信不疑的。但關鍵是，要把自己和某種更高的事業聯繫起來。不管是人類大同，宗教信仰，革命理想還是別的什麼信念。如此，才不易陷溺於一次的成敗。

魯迅有一篇雜文《最先與最後》，拿運動會上的賽跑來打比方：

競走的時候，大抵是最快的三四個人一到決勝點，其餘的便鬆懈了，有幾個還至於失了跑完預定的圈數的勇氣，中途擠入看客的群集中；或者佯為跌倒，使紅十字隊用擔架將他抬走。假若偶有雖然落後，卻盡跑、盡跑的人，大家就嗤笑他。

我每看運動會時，常常這樣想：優勝者固然可敬，但那雖然落後，而仍非跑至終點不止的競技者，和見了這樣競技者而肅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國將來的脊樑。

起先誰都想奪第一的。然而，已經做不得第一了，還不放棄的意義何在呢？為何要說這樣的人才是「中國將來的脊樑」？我想，那是因為，面對虛無和不完美的勇氣，實在是，太難得，太難得了。

為這個世界增添一點這樣的勇氣，也是一種「更高的事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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