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曉松又回奇葩說，有才不怕臉大挺美的

天下 06-11

我第一次見高曉松，應該是2012年年初的某一天。那時他剛從醉駕案中脫身不久。我懷著採訪的目的、獵奇的心態和瞻仰少時偶像的願望，由朋友輾轉介紹，在北京藍色港灣的一個小酒吧里找到了他。

那是個不太深的深夜，酒吧里幾乎沒有人，高曉松面前的茶几上放著一瓶烈酒。這本應該是個頹廢而浪漫的場景——假如高曉松是個帥哥。幸好並不是。他握著杯子怡然地坐在那兒，看上去酒意已有三分，馬上掏出摺扇，敲敲桌子。

第一個問題，我記得是「你怎麼會喝多了還開著車在二環路上轉悠？」高曉松搖著杯子，杯子里的酒優雅地晃著，他像一口鐘般牢牢靠在厚實的轉角沙發里，哈哈大笑。

那天我們聊了足足四個小時，百分之九十五的時間他說，我聽。除了牢獄之災，我們聊了音樂，聊了電影，聊了好萊塢，聊了中國近代史，聊了時政和八卦，聊了名人和往事，聊了中年男人的愛情觀……所聊之事大多不適合刊登，但我聽得極為過癮。那天我認定，高曉松是我平生所見最健談之人，沒有之一。

後來我們在空空蕩蕩的停車場揮手作別。我答應他今晚酒後聊的「都不寫」，他答應我再來一次「正經採訪」。然後，他的司機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來，載著他，在北京的夜風中絕塵而去。

高知家庭子女、流浪歌手、金牌廣告人、音樂製作人、電影導演、毒舌評委、酒駕獲刑、作家……這些都是高曉松身上的標籤。但我總是感覺，第一次見面那頓酒不是在酒吧中，而是發生在張中行筆下的大酒缸。高曉松身上特別有地道的老北京人那種提籠架鳥的閑散氣質。

高曉松說自己不算是個聰明人，「我測過智商，才七十多」。他認為自己得益於家學淵博，童子功深厚。高曉松外公外婆均為教育家和科學家，母親則師從建築學大師梁思成。高曉松畢業於全國最好的中學北京四中，於1988年考入清華大學電子工程系雷達專業。

本是一條精英路，被他一頭拐入文藝走到黑。在高曉松上大學的上世紀80年代，文藝氣氛深重，抱著一把吉他的是真可以泡到校花的。大一時，高曉松和老狼等人組建了「青銅器樂隊」玩搖滾，而他則自己開始寫酸騷的情歌。後來，高曉松的名言「詩與遠方」成了流行語。我問他，詩與遠方——遠方到底有什麼呢？「遠方……遠方畢竟它遠啊。」

1994年，老狼在電視轉播的大學生畢業晚會上一舉唱紅了《同桌的你》。那時，高曉松已經回到北京在廣告業掙錢。隨即他被大地唱片的黃小茂拉進了音樂圈。之後，寫歌，出書，拍電影，中國校園民謠迎來黃金年代。

別人形容高曉松「恃才傲物」，我看，大多數時候他只是口無遮攔。叫板韓寒，後來又相逢一酒泯恩仇；為舒淇和曾軼可舌戰群儒……高曉松自己也承認，「投胎帶來」的優越感無法抹掉。北京男孩身上那種沒有後顧之憂的悠遊和混不吝，在他身上尤為明顯。

酒駕獲刑後，高曉鬆開始看《大英百科》，翻譯馬爾克斯的《昔年種柳》，他說他想清楚了，以後絕不做生意，只賣藝；然後「一定要低調，一切低調」。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高曉松，所謂「正式採訪」，以時尚雜誌8頁寫一生的形式，仍然是他說我聽。他坐在雜書館的玻璃落地門後面，我在門的另一邊，指揮著攝影師拍他。外國友人路過，對他指指點點：「Singer, he is a singer!」隔著玻璃，高曉松一本正經地糾正：「Not singer, I m a song writer.」

2011年底，高曉松剛出獄時，用他的話說是「很多人想來消費我」。他被經紀人拉著與優酷吃了頓飯，從此開始做脫口秀，靠話癆掙錢。「當時估計，能說20期，夠用半年，半年後沒的說了，再想別的辦法。」

2012年元旦，高曉松入職恆大音樂，當時，他仍定居在美國洛杉磯。某天，優酷派來的工作人員到美國找他拍攝第一期節目——自己從機場租了輛車，開到了高曉松家。高曉鬆開門一看，就一個人，帶倆小機器。「我覺得不錯，要是以前，這點事兒得十幾個人折騰半天。」

與其他形形色色的脫口秀主持人不一樣，高曉松沒有公司，他的風格是「單幹」——「我不要作準備很久、太複雜的事情」。他不與視頻網站分賬，只拿個固定數。「免得我一想收視率，就想講黃段子。」高曉松說，他是個愛妥協的人，腦子裡招兒多，別人一表示困難，他馬上能想到別的方法，「所以電影拍不好，電影需要導演堅持。音樂短，打折扣還好，電影太長，一打折扣就明顯。」至於脫口秀，視頻平台來人拍，拍完「愛怎麼折扣怎麼折」，他只管說。

從《曉松說》、《奇葩說》再到《曉松奇談》，新媒體的便利製作和飛快傳播，讓高曉松成為了無數脫口秀「大咖」中的佼佼者。媒體把《曉松奇談》歸於脫口秀，其實，這與歐美成熟、國內引進的脫口秀模式完全不同。好萊塢的脫口秀背後有編劇，國內的脫口秀背後有段子寫手；高曉松的「奇談」就是他由己引發的私人漫述，「周立波那是曲藝，我來不了。我就是按照自己的邏輯講歷史，我自己的奇怪的聯通法。」

脫口秀能在中國發展出像《曉松奇談》這樣的新門類，視頻網站功不可沒。電視媒體時代，只有極少數人能成為電視台脫口秀欄目的主持人，視頻網站興起，幾乎每個人都有了機會，他們不接受電視台那麼複雜的審核，在一定範圍里，他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而且，他們有更廣泛的傳播渠道和受眾群。高曉松研究過自己的聽眾成分：81%是男性，「女的還不到五分之一，估計長得好看的更少了」，他有點遺憾。但他又說，他的聽眾一般是「15到50歲的名校生」，要聽懂《曉松奇談》，「需要基礎」。

不像當年清華草坪上吉他彈唱引來的大批美女追隨，男聽眾多引來的是血氣方剛、一言不合就要動刀槍。高曉松在節目里說明朝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明粉」便翻他家譜，說他是韃子；他說北京地名普遍挺土，因為當年蒙古人沒什麼文化，被蒙古同胞大罵，又要求他去成吉思汗墓前下跪……這兩件事最後都以高曉松微博道歉告終，輕描淡寫。

「我覺得自己挺中立的。我見識廣啊，南極都去過了，有什麼沒見過的？頂多就是不知道老百姓疾苦。」高曉松說，道歉，是因為「不喜歡在圍攻下生活」。

維特根斯坦的傳記書名《天才之為責任》，高曉松說，他太知道自己不是天才，「真不是謙虛」。在他看來，天才是生而知之的，不用學習的，比如阿姆斯特朗——「還有馬雲」。至於話癆，他認為自己是個正常的北京人，「肯定比南方人話癆，但跟天津人和東北人沒法比」。他覺得自己挺適合干脫口秀。「現在講的不就是以前飯桌上說的嗎？不過把『你猜怎麼著』改成『各位觀眾大家好』而已。」

這麼一說，我發覺《曉說奇談》還真的挺像藍色港灣那個閑聊之夜的發散擴大版。

高曉松承認有天才，但他沒有偶像。「我沒有想成為的人，我現在這樣挺好的。」幹嘛要成為別人呢？「有選擇的權力，就是尊嚴」，高曉松說，「我所做的都是回答我人生的召喚，做音樂、拍電影到現在說歷史，都是回答召喚，召喚來了，你不回答，心裡就有個洞。回答召喚的人生就是有意義的人生。只不過我聽見的召喚多了點兒。」

攝影：許闖採訪、撰文：葉三造型：路遙

編輯：FUFU 化妝：李小鳳

時裝助理：阿施、曉倩場地鳴謝：雜·書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