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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我記憶中的幾件事

「文革」爆發的1966年春夏之間,我在讀初二,這裡只記一點與學校相關的幾件事情,藉以「管中窺豹」。

一次「鬧課」

運動的第一波衝擊到我們偏僻的農村中學應該是5月中下旬時候。當然這是我作為一名學生的感覺,5月份以後學校的文化課已無法上了。我記得代數教材的最後一單元是函數,至少要學半月以上,再留一二周時間複習後是學期大考,而我只學了函數單元的開頭,後面內容就沒學了。語文課的停止倒有一件印象深的事情。一次,語文課的施茂松老師來給我們上教材上的課文,遭到了戴同學的當場抵制,施老師那時才是20來歲的青年教師,雙方在課堂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辯論,逐漸都情緒激動起來,施老師氣得夾著課本離開課堂。他們辯論的內容已記不得了,以當時的個人感覺,班上大多數同學都認為「鬧課」是不對的,覺得公開頂撞老師也有些過分了。那時我們這些農村孩子對老師向來是尊重的。現在來看此事,我早已不從師生爭論的雙方誰對誰錯上來判斷了,因為這種判斷太膚淺了。為什麼呢?當時報紙、廣播整天價地宣傳反對這個,打倒那個,目的又是為了實現「崇高的理想」,有著一腔熱血、最聽黨的話的青年學生怎麼能夠按捺住那種「正義的衝動」不起而「造反」呢?所以,好端端的教學秩序一下子被打亂的終極責任並不在那些「造反」的學生。在「革命無罪,造反有理」口號的蠱惑下,青年學生只有、只能、也一定會去充當運動的工具。事後看,「革命無罪,造反有理」口號真是無理之極,因為什麼行為屬於「革命」,那是沒有一個標準、也無法用一個標準去確定的,全憑自個兒口說。誰都可以以「革命」為標榜,去革別人的命,去造反,以致後來的派性爭鬥、打內仗,各派都稱自己是「革命派」,漫罵對方是保皇派、反革命派。所以,我認為,「革命無罪,造反有理」是一種赤裸裸的教唆。年輕學生在此口號之下,根本沒有認知能力、也不需要去認知,只管高喊著口號去「革命」「造反」,學校、社會秩序不亂才怪。

批鬥老師

整個6月份的上課是分組學習討論,學習材料主要來自報紙上。開頭還是由老師指定討論題,大家端著凳子聚在三個班教室前的桃樹林下,自由得很。印象頗深的是參加了一次批鬥老師的會。批鬥對象是學校李東祥和曹樹貴倆老師。李老師是當時初三班主任,學生平時很崇拜他,但他老婆是個摘帽右派分子的小學老師,他自己大概屬於學校的「反動學術權威」(很可笑的稱謂),所以成為批鬥對象;曹老師雖然只是總務處一名會計,但他出身在江蘇鹽城街的大地主家,屬地主兒子,按照「階級鬥爭」理論,他也必然成為被批鬥的對象。批鬥會的中途,不同觀點的學生先由吵鬧,繼而雙方打起來,幾個人揪在一起,動用拳頭,滾在地上。那時學校一個年級就一個班,全校一共才3個班級,大家都是同學或很熟悉的校友,雙方都不想大打出手,混亂了一下,紛爭很快被拉開了。批鬥會照常進行。斗李老師時還算文明,主要是李老師平時教學水平較高,待學生也好,農村學生也純樸些,還念點師生感情。學生喊口號質問,他一一回答,記得他還拿著一份稿子作檢討,低頭弓身。對曹老師就不同了,他在總務處工作,平時管食堂伙食,沒有學生是他直接教的,所以師生感情方面自然要淡薄許多了;更兼他是地主兒子,所以他被斗得很厲害。記得他被人反剪雙臂,站在批判席上,一會兒就涕淚流得很長。還記得有人上去動手打了他,聽到他的哀求聲,讓人不免心生惻隱之情。

「文革」運動,首先要找到「階級敵人」,也就是有了鬥爭的對象,「革命、造反」也就「順理成章」了。在當時及以後很長時間,我和一些要好的同學每議論那些打人的學生,總是怪責他們心太「狠」了。再後來,我突破了原來的那種膚淺認識,並不只責怪那些下手「狠」的運動積極分子。那時的批鬥都是相互效法,批鬥成風了,當批人、斗人成為「革命行動」時,能有多少人會去懷疑這樣的「革命」是野蠻、錯誤的?尤其是不諳世事的青少年,他們都認為自己的行為是百分之百對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忠誠,尤其是對「偉大領袖」的絕對忠誠。歷史已昭示,具體打人者固然有錯,但真正有罪的不是他們而是「精神教唆者」。更何況,那些當年最早的運動積極分子們,大多數沒過多長時間也都成了被批壓的對象,由先前「斗別人」變為「被別人斗」。大到北京的「五大學生造反領袖」,小到各地方的大大小小的造反頭目,無不如此。實際上,大家都充當了政治家的玩偶。在多少年之後,我曾經讀到著名作家馮驥才的一段話,該是從某種意義上說到問題的實質,不妨引用如下:「文革,不僅調動了人性的弱點,如人的自私、貪慾、怯弱、妒嫉、虛榮,連人的優點,如忠誠、善良、純樸、勇敢,也化為文革的力量。人性的兩極都被利用,才是中國人最大的悲哀……」

破「四舊」

破「四舊」之風突然興起,大批「封資修」。同學們從各種途徑得知,哪些歌曲不能唱,哪些書籍不能讀,哪些電影不能看……。除了古書、古戲一律禁止外,像《林海雪原》《紅岩》《鐵道游擊隊》《青春之歌》等這些我們最愛看的書也說是「有問題」不能看,甚至《歐陽海之歌》也「有毒」。許多戰爭題材的電影都被認為有毒。社會上抄家之風驟起,不斷有風傳某某村、某某人家被抄出了銀元、反動書籍,還有查出叫什麼「變天賬」的(大概是地主、富農家解放前的記賬本)。當時,抄家行動很簡單,簡單得讓現在的青年人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會不相信。比如,如果有人提議某某家可能有「封資修」,再有幾個人附和,馬上就可以上門去抄,有時還一路打著鑼敲著鼓去,以壯聲勢,不需要任何行政手續。

我的父親在鄉村算是一個讀書人,曾保存了許多解放前讀過的書報,平時打成包擱放在家中很高的隔牆上。為防止有人來抄家,父親關門閉戶,將大多數舊書報都焚燒了,留下了一些私塾教材及少量捨不得毀掉的線裝舊版書籍,如《康熙字典》《古文觀止》《增批歷代通鑒輯覽》《三國志演義》《東周列國》《綉本西廂記》等。《康熙字典》共有2套,是光緒二十年石印本,一套袖珍小開本的後來給弟弟送給他同學了,一套我至今珍藏。我保存的那本,其天頭、地腳處留有前人閱讀時批註者的眉批原跡,是用纖毫寫的端莊、娟秀的蠅頭小楷,每個字的長寬大小僅以毫米計。每條批註下方都注了批註者的姓,共有三人,分別為馬姓、史姓、王姓。這都是我後來自己查閱時發現的,共有約百數十處。我曾經想整理這些批註作些研究,但一直怠於沒做。

還有一本舒宗喬編著的《第二次世界大戰畫史》,16開漆布燙金精裝厚冊 ,1946年的版本。現在我在孔夫子舊書網上得知,此書原版本已經找不到了,只有複印本,所以很珍貴。「文革」中我翻看這本畫史總是關門閉戶,因為裡面有大量的蔣介石領導抗戰的事迹、照片,還有毛澤東和藍蘋(江青)的照片和八路軍抗戰的內容。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下,這本書是絕對的「反動」禁書。當時知道我有這本書的只有幾位最鐵杆朋友,並私下觀看議論過。圍繞這本畫史,還有一段小故事,暫不詳說。

我還記得,《東周列國》在「文革」前被父親的表兄(我的表叔)住在魏家大隊土橋的汪學仁借去了,破「四舊」時,汪學仁的家被魏家大隊的造反派抄了家,把擄去的書放在大隊部的一個角落裡,後來被我在魏家當會計的大姐夫胡詩偉發現,私下帶回來。此書是線裝散冊,共有20多冊,每冊上都用毛皮紙訂了套面,並用毛筆寫上書名和父親的號名「德卿」字樣。否則,姐夫胡詩偉也不會知道這書是我們家的。父親這些沒焚的書籍,除了《古文觀止》《歷代通鑒輯覽》他會在每年春節間自己偶爾翻閱幾天外,基本都交給我管理,所以,這些書籍成了我輟學後重要的「秘密」讀物。那時的破「四舊」、批「封資修」陣勢很大,連顏色鮮艷、式樣新奇的服飾都被包括在破、批之內,情景可想而知。保存這些書籍很是「冒險」。

一點反思

現在許多青年人都不知道「文革」是什麼回事,經歷過「文革」的人大多不僅健忘更沒有從本質上認識「文革」,甚至於認為「文革」是反特權,是民主,那就是大錯特錯了。「文革」是一個製造混亂的時代,許多荒唐的事情都在那時發生。「文革」結束後一段時間,中央將其定性為「人類歷史上一場浩劫」,很準確,而後來因種種政治因素,對「文革」的清算太不夠了,以至現在許多人面對社會存在各種矛盾時,尤其是在憎恨官員貪腐現象時,都莫名其妙地希望「再來一次文革」,那是有病找錯了藥方,治病吃錯了葯。我的觀點是,我們老百姓不管「政治的深意」,反正「文革」是不能再來的,因為它對絕大多數老百姓來說,沒有、也不會帶來任何好處。

但有一個誤區要說明,在「文革」運動之初,老百姓確實曾經「興奮」了一下,興奮什麼呢?興奮「民」能反「官」,那時叫「斗走資派」。於是有人以為,「文革」時「官」的日子不好過,哪像現在的官貪污受賄……這是認識上的一個很大誤區。其實,那時基層社會挨斗的「走資派」,除了因階級出身或所謂的「歷史問題」外,都很快陸陸續續被「三結合」進了領導班子,即原來的領導照樣當領導。至於當時全國範圍內普遍開展的「斗走資派」運動,那是為了扳倒「最大的走資派」而導演的一出政治遊戲,或說是政治悲劇。可見運動的始作甬者真的歹毒無比,故且不去細說了。總之,「文革」之初的「斗走資派」,確也迎合了老百姓的一時需要,這有一點與魯迅小說中那個阿Q聽說「革命」來了產生的一時興奮心理極其相似。阿Q不會因為「革命」來了會改變他的狀況;同樣,再來一次「文革」,不會給弱勢群體的老百姓帶來利益,只會帶來災難。道理很簡單,一個社會如果沒有法治,不講秩序,壞人作惡的機率會更大,其付出的成本反而小;而安分守紀的老百姓是最脆弱的,不僅不可能得到任何好處,而且最易受到傷害。

(部分圖片來自網路)

橋平,生於江南農村,退休語文老師一枚。一生躬耕講壇,寒暑四十春秋。平時喜閱雜書,不求甚解;偶寫小文,撫今追昔,聊以自遣。願跟年輕人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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