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軍鵬 憂傷的母親河
憂傷的母親河
安軍鵬
早上，在灞河的河堤上跑步，經常會看到潔白的沙鷗在河面上展翅飛翔，一會衝到半空中，在空中盤旋良久，又迅疾向水面俯衝下來，那頑皮悠然的姿勢，就像是無憂無慮的孩童在水上嬉戲一般，惹得人百般憐愛。傍晚，灞河的河堤周圍，彩燈四射，五光十色，如夢似幻，河裡的噴泉噴出的水柱和水霧，在四周彩燈的輝映下，猶如一縷縷五彩繽紛的輕紗在河面飄著。惹得來河邊乘涼和鍛煉的人們不時地發出一陣一陣的讚歎，更有許多人，拿出手機在不停地拍照，想把這美好的瞬間留在記憶之中。有時，微風吹過，淡淡的水霧會灑滿你的全身，會讓你忽然感覺到一陣清爽，忘記了夏日的炎熱難耐。
欣賞著美麗的灞河景色，每每會惹起我無限的相思，讓我在遙遠的記憶的深處，去追尋家鄉那條美麗的河，再沿著那條美麗的河，去追尋我那遙不可及的、快樂的童年和少年生活。
我的家鄉在秦嶺北麓的八里原下，和長安縣僅一河之隔，而這條河就是我們兩個縣的母親河。河流兩岸，樹木蔥鬱，莊稼繁盛，特別是到了夏天的時候，整片整片的稻子綠油油的，像一片片綠色的地毯一樣，飄在大河的兩岸，稻田裡蛙聲陣陣，此起彼伏，大有「稻香花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詩意。到了秋天的時候，金黃色的稻子，綠色的樹木，沿著河堤相映成趣，向著遠方無限延伸而去，每每會引起人們無限的遐想。
在我們的孩童時代里，這條河簡直就是我們兒童的的樂園。記憶中的這條河，乾乾淨淨，清澈見底，魚蝦成群。夏天的時候，吃過午飯，大人們幹了一早上的活，疲倦不堪，都在午休，為下午的活路在養精蓄銳。我們孩子們卻常常會三五成群，不約而同地偷偷跑到河裡玩，在河裡捉魚撈蝦抓螃蟹。渴了，就隨手從河裡掬起一捧水喝下肚，也不會得這病那病的，絕不會像現在的孩子，有那麼多的講究。累了，我們就在河灘的沙地上躺著休息，或者在河裡游泳嬉戲，聽憑水中的魚蝦兒輕輕地啃著自己的腳丫，就像是在給我們撓痒痒似的。
有時，我們甚至還有玩瘋了的時候，會把重要的事情——割豬草的任務忘得一光二凈，直到太陽落山的時候，這才記起豬草還沒有割下一把，於是便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跑到水渠旁邊揮動草鐮，一陣猛割。有時，倉促之間，難免會不小心就讓草鐮割傷了手指。但是為了不讓大人罵，也顧不得那些，只知道一個勁地揮動著草鐮，直到把草籠裝滿為止，才會順手在地上抓一把很細的干土敷在受傷的指頭上，而且嘴裡還念念有詞：「面面土上膏藥，膏藥來就好了」。有時候，誰割草割得慢了，我們還會互相幫助，直到所有的人籠里的豬草滿了，才會提著草籠一路唱著、喊著，踏著薄薄的暮色，朝著回家的路走去。
家鄉的這條河是長安縣和藍田縣的界河，所以，經常在河裡玩的孩子，就不僅僅限於我們藍田縣這邊的孩子了。河對岸長安縣的孩子也經常和我們一塊玩。大多數的時候是相安無事的，但有時也難免會發生矛盾衝突。比如，游泳的時候，這個把那個不小心碰了一下，那個把這個不小心蹬了一腳等等，往往也就會因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鬧得互不開心，甚至是「兵戎相見」，大打一場，。當然了，我們是沒有任何武器的，武器就是河裡的石頭，這是純粹的冷兵器。也不是說直接就用石頭去砸誰，只是隔著幾十米寬的大河互相扔石頭。這樣，真正砸傷誰的機會真的是少之又少的，只不過是互相發發怒氣而已，兩三天之後，就又會在一塊游泳嬉鬧了，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那時也沒有人專門給我們教怎麼游泳，但我們卻都無師自通，在大河裡，不知不覺之間學會了游泳。我們總是背著大人們，偷偷下到河裡游泳玩。但是，因為不安全的原因，當時的大人們也是極力反對我們游泳的。然而，我們小孩子卻不以為然，繼續往大河裡跑，有的甚至還嫌在河裡游泳不過癮，乾脆就跑到村裡修的水庫里去游泳。大人們知道了，就會出其不意地到水庫里去看。每到這時，只要是正在水庫里游泳的，聽到別人說是自己家裡的大人來了，就會如驚弓之鳥一般，嚇得立馬抱上自己的衣服，赤條條地落荒而逃。
說起來水庫里也確實很是很危險的地方。有一次游泳的時候，我親眼看見有一個小孩子在水裡胡亂撲騰。好在那個孩子離我比較近，我趕忙遊了過去，一把抓起孩子的胳膊，把他拉到了岸邊。那個孩子臉嚇得煞白，呆坐在岸邊，不停地吐著吞到肚子里的水，好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一問，才知道是河對岸長安縣的。不知道那個孩子現在還能不能記得自己的那次冒險經歷，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記起當初就他一命的人。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就是三四十年過去了。今年假期回到家鄉的時候，想去大河裡看看，看看那個我夢中縈繞的兒時的樂園。但是，還沒有走到河邊，我的心就揪緊了。離河很近的、我們過去玩的時候經常飲水的幾條水渠首先不見了蹤影，過去是整片稻田的地方成了人們取沙石的深坑，到處都是人們亂扔的垃圾，遍地的各色塑料袋子在寒風中打著旋，四處亂飛。曾經的「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的景象竟蕩然無存了！
再向前走幾步，便來到了以前的大河邊。可那是一條怎樣的大河啊！由於人們的挖沙取石，河床下切了七八米深，曾經潔白的石頭、清澈見底的水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醜陋不堪的亂石和垃圾塞滿了河道。沿著河岸向上走去，我來到了兒時最喜歡玩的大河的水壩附近。然而水壩也不復存在了，以前兒童們戲水的水塘也變成了深深的沙坑，正張著大大的嘴巴，似乎在無聲地訴說著什麼，又似乎在無聲地抗議著什麼。一種悲愴之情不僅油然而生，我怔怔地坐在河邊，大腦似乎停止了運轉，恍惚之中，似乎又看到了好多年前我和小夥伴們在水塘里嬉戲的情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寒風吹過，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這才從過去回到了現實。我揉了揉眼睛，清楚地意識到，過去的一切已經煙消雲散了，那條曾經給我們帶來歡樂和幸福的河流已經不復存在了，兒時的所有美好，只能在回憶和夢境之中去追尋了！人類為了自己的生存，正在貪得無厭地毀壞著自己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豈不知，人類就是生活在自然環境里的一種動物，也是自然環境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而環境猶如保護人類的皮毛，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我想，人類不能和環境友好相處，不善待環境，甚至對環境大加破壞，遲早總要為自己的所謂的聰明付出巨大而沉重的代價的。
回家的路上，心裡沉沉的，彷彿壓著一塊巨大的石頭一樣。故鄉的河昔日的美麗多姿、現在醜陋不堪在我的眼前不斷地交替閃現著。我為現在的孩子們失去了一個樂園而感到萬分的悲傷，更為故鄉失去了一條母親河而感到無比的悲哀，而這，又何嘗不是故鄉的一種切入肌膚的痛呢？
那天的午飯很是豐盛，而我卻吃得沒滋沒味的，就像丟了魂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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