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AC vol.1 - 光錐之內，就是命運

一直很想為大家介紹中國的調香師、中國的香水設計師、中國的香水品牌，這些新的設計力量帶給我們的不僅僅是一瓶香水，更是具有中國文化背景的設計師對氣味的全新演繹。

這是竹子和我共同策劃的第一輯，希望你們喜歡。

「光錐之內，就是命運」

《三體》小說紅了這麼一句話。站在這個時間坐標軸上，當我們回首再看過往和視野所及的這一切時，通常都有一種不可言喻的宿命感。這一切即是命運、是光速、也是時間。然後，她把這些過去光錐中某一些集合，某些到現在看起來都是命定的集合，像煉金一般，幻變成可嗅聞的氣味，像攝影師一樣，將時間定格，然後再分享。

她就是：

傅傑妮

。

她的工作室也因此命名為：

時光馥

。

背著

北大新聞&藝術雙學位，以及格拉斯香水學院 12 年來首位中國調香師

的身份，對於她的背景、關於她的創作已經太多的文字給予過介紹。然而我認識的她，一直稱自己為：

香味設計師

，而非調香師。

此次，她的

工作室「時光馥」與單向街聯合推出了第一組手工初試版精品香水

。為此，我和傑妮跳出調香技法，聊了聊關於過去的沉澱，對世界的認知，以及那些逝去時光對我們此時此刻產生的那些看起來叫做命運的影響。或許這些能幫助我們更好地認識她和她的創作。

傑妮的畢業設計——為迪奧調配一款以「 LOVE 」為主題的香水，被 Dior 首席調香師 Francois Demachy 選列第一。

傑妮的時光馥工作室 X 單向街

第一組手工初試版精品香水，共三款

1.1 當年是什麼把你帶到了法國？

2005年我非常幸運，拿了法國政府的獎學金，在波爾多修習。能去法國一直覺得是幸運女神對我伸出了雙手。小的時候看很多文學作品，無論是《紅與黑》、《羊脂球》都是法國的作家的作品。而法國也一直是世界文化藝術的搖籃和中心，這樣的國家通常對我非常具有吸引力。大四的時候，剛好我去美國交換過一次，更加也確定了我去歐洲的決心。

這是上天賜我的最大的善意，有點像圓夢，又更是像夢的開始。

與 Dior 首席調香師 Fran?ois Demachy 合影

1.2 能描述一下一開始你對巴黎的感覺嗎？以及在那工作過幾年之後的感覺。

海明威稱巴黎為「流動的盛宴」

，但是當你沉浸的時候，你會發現巴黎的兩面：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的並存。海明威只在巴黎生活了兩年，而當你生活在巴黎五年到八年之後，轉頭去思考巴黎的話，它更像理想主義固在的一個家園。特別是在當下的「流動」的社會，你會發現巴黎這個精神家園的重要性。巴黎對於各種文化和思想的包容，會讓你各個不經意的瞬間，不用刻意尋找就能碰到靈光一現的東西。而且它是在變化和生長的，所以

它更像是一棵靈感之樹，它固定在那，然後生長。

在巴黎古董香水瓶店鋪

1.3 在剛才的問題中提到了一個單詞，叫"流動性"。社會學家齊格蒙特·鮑曼（Zygmunt Bauman）在《流動的現代性》（liquid modernity）也提到了對現代社會流動性的批判和回歸，在你心裡是如何解釋這個當代的「流動性」？

這個問題很有趣，我前兩天在看繆塞的《一個世紀兒的懺悔》，他當時寫的言論是非常激進的。它批判社會的動蕩使人類變得浮躁，以及對於榮光時代的嚮往，你把它套到當今，也是完全一樣的。

有些時候我在想，

整個局勢社會的流動，似乎是宇宙的生命狀態

，並不是只有我們這個時代有病症，其實回顧每個時代，都有屬於它的病症。科技一代一代地更進，本質上是人類慾望不斷地延伸。在這個過程當中，一方面你會有一種前進的愉悅，而作為人的本性，他在尋找一個安全感來源的一個點，所以有很多說法是在流動局勢下，人對精神渴求的迫切性。

巴黎某種程度上會給人以精神的撫慰，它有太多太多的精神領袖和靈魂人物為它做過積澱。

說回香水的話，對我來說它就是一個精神產物。為什麼它會在法國相對發展地成熟？這與巴黎對它的包容性，都是有一定關係的。

2.1 那我們就來聊聊這幾支香水吧。「夢境」應該是這裡面創造時間最早的一支，它似乎也帶有早期創作的痕迹？能聊聊它最早的靈感來源嗎？

說實話，

「夢境」

有點像試驗品。它是我回國做香水工作室的

第一支香水

，它是一支符合「中國大多數女孩風格」的試驗香氣。

我聽過太多女生朋友說，買了很多大牌的香水，可能噴了幾次就不用了，太濃、太艷可能都不適合自己，走到一個電梯里，大家都會對你退避三舍。「夢境」我個人感覺是清簡的，它是一隻很明顯的花香型香水，出發點來自於每個人的內在花園，是在時間恢弘之手下面，卻能依然年年盛開，像花一樣，每年的花季，它依然能盛開，有一種溫柔的力量。

花是很神奇的東西，它給人帶來美好，卻不張揚，哪怕開放的時候，它也是靜默的。每個女孩內心都會有這樣的一個花園，她不招搖，當你走進去之後，你會發現她非常豐富。

幾種玫瑰的組合和白花束的搭配，加上尾調里的雪松，讓你感覺溫柔，但又堅穩。

2.2 這支香水的創作手法和之後的有什麼區別嗎？

我覺得它是給我找到了一個方向，許多客人聞了「夢境」都很喜歡。我自己回來之後也一直在摸索創作風格和方向。

我來說，這支香水並不會特別個性，相對我其他作品而言，回歸初心，如果說要為大多數人帶去精神撫慰的話，就不能自嗨。

也是這支香水讓我創作道路更明晰了，剛回來不久時候跟朋友聊，創作如何和需求相結合，那就去傾聽市場的聲音吧。這個對我幫助很大，這支香就是這個作用的。

0H52 AM . 「夢境」

「夢入幻境，一個懷抱，

一座無限花園」

」

【前調】

香檸檬 Bergamot、西柚 Grapefruit、梨桃 Peary peach

【中調】

保加利亞玫瑰 Bulgarian rose、五月玫瑰Rose de Mai、橙花 Neroli、鈴蘭 Lily of the valley

【尾調】

雪松 Cedar、勞丹脂 Labdanum、白麝香

White musk

香水「夢境」

以

五月玫瑰

和

保加利亞玫瑰

的組合為核心，輔以

清甜水潤的果香

，與

雅緻的白花束

。製造一個粉白色的少女之鏡，方法打開夢境花園。

雪松

與

勞丹脂

柔軟地把花香包裹起來，讓香水漸變入溫暖深甜。

白麝香

溫柔細密地散發，融入體溫，帶有貼膚感。

2.3 如果說「夢境」給我是一種模糊的感受力，「晨湖」描繪出來的畫面是具象、讓人能直接捕捉到的。在文案中你提到梭羅的《瓦爾登湖》，它是這支香水最早的靈感來源嗎？還是某些更為具象的場景？

「晨湖」源自於與爵士樂手趙可老師的一場音樂與香氣的跨界。當時選了世界上五個城市，他用音樂，我用氣味來表達。這場活動叫：理想國。

「晨湖」最早是用來描述瑞士

，像你說的，它像一個青山環湖的場景，一個旅者走到湖畔放下行囊，沉思的一刻。

我非常感謝與各種藝術家之間的合作，這種相互「刺激」帶來了非常多的靈感來源。這個香氣最後從一個景象幻化成了一種精神境界。讓我記憶最深的是，一位朋友，他來法國的時候，就帶來一本書，梭羅的《瓦爾登湖》。這本書傳達的是一種自然主義，出世又不遁世的態度。

梭羅去瓦爾登湖，是去尋找人存在的意義，他所理解到的是時間的價值，所有物質的所得，都建立在時間的基礎上。你如何去使用時間，才決定了你人生的整體價值。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品牌叫時光馥，這一次的香水也是選了一些生命的時刻。某種程度上我覺得人對自身的理解，就是你對生命每個時刻的理解和把握。回到

早晨5點20

這個時刻，我第一個反應是，回到這片湖水旁邊。

這個時間，世界剛剛蘇醒，外界的喧囂還沒有觸及到你的身邊，內心的湖水蕩漾開來，靜心思考一下，今天的時間我如何來使用。

2.4 不管是這支香水「晨湖」還是《瓦爾登湖》給我的感覺都是一種

強有力的孤獨感

。這是你想要表達的嗎？

這個比喻特別好。人在這個時間其實必然是孤獨的，也是需要在這個孤獨中，來梳理一下接下來人群生活的時刻你應該怎麼去運用。大部分人只有很好地

讓自己內在平和之後，才能和周遭產生良性的關係

。也希望這隻香氣能帶給懂它的朋友一些這樣的時刻。在現代生活中，我們很容易忘記其實每個人都是大自然之子。當回歸到自然，你會找到一些東西，這些東西就像土壤養分一樣，它樸實無華，卻能滋養。

5H20AM. 「晨湖」

「世界微醒，這片湖水是否和記憶中的一樣」

」

【前調】

柑橘 Citrusy note、青草 Grass、湖泊水潤 Lake note

【中調】

薰衣草 Lavender、迷迭香 Rosemary

【尾調】

青木 Green woods

香水「晨湖」

陽光從

柑橘

氣息中亮起，透著水汽的潔凈感將香氣打開。隨著香水，你的嗅覺和視野慢慢具象起來：清晨的森林，湖邊騰起的白色

霧氣

，

青草

上的露珠，微風夾雜

薰衣草

和

迷迭香

。尾調里的

青植木質

，猶如森林環抱湖水。

晨起的湖岸，只有自己和自然相處，更加適合一個人去探索那個無限的自我。

2.5 關於「午花果木」創作感受，感覺和前兩隻有著不太一樣的地方，它似乎更像是沙龍香的創作手法：圍繞著一個很核心的稀有原料（印度檀香）而展開的線索，最後成就了一隻以這個原料為主調的香水，不知道這是不是你創作的起源？

好精準。這隻香的確是很典型的

沙龍香的實驗方式

。它最主要表現是印度的檀香木（sandalwood）。

為什麼會選擇檀香？我在格拉斯學習的時候，這是

第一個給我帶來顛覆性感受的原材料

。在我們傳統語境中，對於檀香其實是不陌生的，大多數對宗教信仰感興趣的人，或多或少是了解檀香木的。當我在格拉斯學習香水，第一次聞到純正的檀香木原精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它是檀香木！

純正檀香的精油相當昂貴而且供不應求的，而我們通常接觸到的檀香，很多都是與許多不同的木質混合的，聞起來並非最純正高貴的檀香木。

我來自於一個東方國度，但是在純正的檀香木面前，我竟然是失語的。

純正的檀木油奶感強、sensual，同時溫柔且堅穩。在聞香紙上滴上一點，通常5天之後，它的味道還在。讓我驚訝的是，它的力量如此巨大，可是呈現出來卻是柔軟和溫暖的感覺，就像一個溫軟而堅韌的懷抱，你會為他著迷。而不同的文化對於它的理解也不太一樣。

對於東方人來說，聞到真正檀香木，你才知道為什麼它會被稱為真正的

佛性之木

，它

剛柔並濟、不爭奪，穩定卻又給人帶來一種包容的力量

。

但是很有趣，對於西方國家的同學，檀香的味道卻是很sensual，就是

性感而不耀眼的感覺

，因為它的綿軟奶意（milky）會給人肌膚的感覺。

你能看到大家對於一個材料理解的豐富性。它是第一個給我留下如此深刻印象的材料。

在

「午花果木」中我們使用的了最純正的印度檀香木的精油

，但是為了不讓它過於老沉，而是體現出現代感，我在

頭香加入了無花果葉

青綠的感受，無花果葉和檀香共有的奶感很親密地吻合。當中也有東方的茉莉進行連接，尾調的木質組合里也用到其他的木頭來襯托它。

2.6 在這三支香水中，我一直以為我最喜歡的是「晨湖」，可是在寫香評的時候，我卻發現其實我還是被「午花果木」震撼到。第一因為材料太好，第二我會感覺它像一株高聳如雲的大樹。我可以聞到頂端的雲霧繚繞（橙花），到中斷的樹皮辛辣（白豆蔻）和入泥土的根莖氣（廣藿香）。不知道這樣的感受，是不是你要表達的？還有我發現這隻的配方中有大量的白色或者類白色嗅感的配料來襯托檀香和乾淨的奶感，這是故意為之的嗎？

其實每個人對於香水最後都會有一個自己的理解，你的這個理解就能讓它站得更穩。我很能理解你感受到大樹和雲霧繚繞的感覺，這支氣味中的奶意也會給我這種感受。而橙花中吲哚（Indole）的成分也會讓香氣更豐盈，我同意你的說法。

關於原料這個部分，我倒沒有刻意而為之，但你這樣說起來，倒是蠻有趣的。

白色是我很喜歡的顏色，多少會潛移默化在我的創作中。

我的創作許多講究的是純粹，我個人會受Jean-Claude Ellena（Hermes前御用調香師）的影響，偏簡潔主義，以創造意境為主。我的老師說過，

一個好的配方，就很像一首詩，加入其中的每個材料，都必須要說出存在的原因。

如果你說不出，就要把它劃掉，不管你有多喜歡它。對於「午花果木」，可能就像你說的，它就是一顆入雲的蒼天大樹，像檀香給我第一印象，像一個堅韌的懷抱，一種胸懷。而一個有胸懷的人，只有走過了人生的高低之後，才能真正理解我寫在這支香表現的那句話：虛懷若谷。

2.7 這支香水也一直讓我想起一句我很喜歡的話，簡·奧斯汀說過：There is no charm equal to tenderness of heart.

下次我們就把這句話印上去好了，說的太好了。

2H05 PM. 「午花果木」

（限量）

「暖午陪木，虛懷若綠谷，

亦藏深情」

」

【前調】

香檸檬 Bergamot、橙花 Neroli、無花果葉 Fig leaf

【中調】

無花果果實 Fig、白豆蔻 Cardamom、茉莉 Jasmine

【尾調】

檀香木 Sandalwood、雪松 Cedar、廣藿香 Patchouli

香水「午花果木」

「午花果木」這支香水圍繞著

檀香木原料

而展開。

初調開始，帶著奶意的檀香就佔據了主導地位，像一棵高聳如雲的參天大樹。

無花果

放大了檀香木的綿柔奶感，加上

白豆蔻

的一絲絲的辛香，豐滿的樹枝幹清晰可見。

彷彿聞到整棵樹體：樹皮的綠、辣而潮濕，內芯木質柔和、干凜。零星的

茉莉

展現出溫柔的特質。

這支香水除了檀香惹人醉之外，其中的輔料也很有趣，調香師用了許多白色和類白色的物質，極大地

表達了檀香的奶感和溫柔，又撇去了大多數檀木香水的老舊感。

這款具有東方氣質的摩登木質調，既適合男人的沉穩，女人也會喜歡它的剛柔並濟。

3.1 在你身上的可以看到許多不同文化的差異與融合，你如何看待它們呢？

自己看自己是最難的。

我很感恩這一路有過幫助和交流的各個文化層面的人。我到法國那年是21歲，價值觀是基本成立的，比起從小生長在異域文化的中國人來說，我比較幸運的是可以用更成熟的眼光來進行第二次價值觀的選擇，某種程度是取其養分並且保留自己。

我印象很深的是，在法國讀碩士的期間，老師有專門跟我說：

你一定要記住你從哪裡來，這是你最珍貴的地方

。我在保留自己基礎價值觀的同時，可以以更開放的視野，進行第二次價值觀的選擇來塑造自己。

第二點我必須承認的是，這個多元文化的融合和差異會造成不管我在哪一邊，都會有一點抽離（out of box）；同時它讓我保持一種冷靜，並且用第三者的角眼光看待事物的可能性。這也是我個人比較珍惜的一點。這樣

不同的視覺或許也會給周遭的人帶來新的理解

，對於我來說求同存異，不如求異存同。

3.2 這些在香水創作層面有一些顯化的部分嗎？

肯定是有的。比如說」午花果木」，它保留了中國傳統的風骨，但又有更開放而現代化的演繹。從香水的創作層面上來說，我還很年輕，還需要不斷地探索。因為有

不同文化的影響，其實會讓你的感受力更加敏感

。這個對於創作也是很重要的。我關注具體語境下的一些表達，所以會更容易抓到對方想要的感受。

這也是為什麼，

我想為更多中國消費者找到他們心中理想的香氣

。

3.3 通常我們都說香水是一件比較複合的美學產物，從氣味到包裝。這次的包裝看起來相對是比較簡單的，不知道是出於什麼考慮呢？

這是我們積累了一年多的

第一批手工精品香水的初試版（demo），也是與大家進一步交流，希望大家共同見證我們每一步前進的步伐。

我之前一直

將精力集中在氣味本身

，但香水的確如你所說，應該是一個由里及表的複合美學產物。在資金較有限的情況下，我們在能力範圍內盡量做到我們能做的程度。以現在的情況來說，我們還是以香氣為主，

包裝相對是清簡的。

大家能看到的用心都在細節上面，比如說手工糊制的包裝紙是有絲絨感；每個盒頂上有個時光軸的形象；瓶蓋上是根據不同風格而選取不同顏色的木頭材質，都是師傅手工打磨的；頂部也有一個時光之輪標記。也很希望能得到更多大家的反饋，幫助我們在一路上前進。

3.4 剛才所有的訪談，我會聽到你一直在強調人、時光、記憶與香水之間的關係，現在讓你回頭去看以前的生命脈絡，是否是有一種宿命的感覺？

會啊，肯定會。我是

一個宿命論者

。

宿命論不是你躺在地上它就掉下來的，是必須要去努力得到的。我能找到今天這條道路，非常感恩，但是我真的花了很久很久，也是付出了相對的努力。

時間可以是殺豬刀也可以溫柔地撫摸過你，這一切都看你如何與時間和解與抗衡。我在法國生活的第八年才找到了這條路，你需要有之前的堅持，所以我說

「夢境」的力量來自於在時間的恢弘之手下，依然年年盛開。要堅持盛開，有一天說不定就會變成花園了。

相信世界在廣義還是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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