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的，這就是藝術

起初神創造天地。

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

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

——走進詹姆斯·特瑞爾作品的剎那，似乎頓悟了以上這段出自聖經、常常被援引的文字。在那光與影、明與暗製造的藝術作品中，觀者被藝術的無窮之力緊緊地拽著心弦。

詹姆斯·特瑞爾是一位來自美國的藝術家，1943年出生的他已是耄耋之年。這位藝術家專註於探索並創造光線和空間可以產生的各種可能性。曾有評論者這樣寫道：「在五十多年的創作中，特瑞爾用全部的時間去探索光和空間的關係，視覺認識機理以及人對光的感知，在他的作品中，我們經常會獲得一種彷彿使用了致幻劑一般的快感：全部感官都以放鬆的狀態置於特瑞爾營造的光空間里，並跟隨光的指引走向自己的內心，在一片安寧中暫時卸下外在世界對身心的束縛，豁然開朗。」

2017年上半年，龍美術館（西岸館）舉辦了詹姆斯·特瑞爾在中國的首個大型回顧展，展覽展出了藝術家具有代表性的燈光與空間裝置和攝影、版畫作品。展覽在體驗性上結合作品本身做出了突出的嘗試，也吸引了大批的藝術愛好者。如文章開頭所言，特瑞爾最震撼人心的作品是需要走進去體驗和感受的。而對於走進過特瑞爾作品的人來說，或許並不難理解在藝術家所造的「光環境」里放空一切的感受，並為作品那種空無一物卻又無所不在從而產生的巨大張力所嘆服。

被安置在展覽開頭的全域裝置《香格里拉》一擊即中。這個作品由一項「感官剝奪實驗發展而來」，空間內充滿有形光物質，製造了無限空間的錯覺。除此之外，藝術家運用投影裝置、熒光裝置，並藉助高光或曲面玻璃的物理性質，為觀者製造了一個又一個幻覺，既有趣又有意味。藝術製造幻覺和想像，它引領我們走進一個虛妄卻迷人的世界。它的迷人之處在於，為我們提供了更多不同的視角去看待真實的世界，為我們製造隱約在夢境中出現卻難以複製的幻象。而帶有神秘和神聖彩色的光，本身就難以掌控和限定，或者說，光就是幻覺本身。但自然光也好、人造光也罷，卻都在特瑞爾的掌控之中。

再換一個視角來審視特瑞爾的作品——強烈的「空靈之美」。「空靈」所蘊含的是禪宗「悟」的文化內涵，「空」是指在空間中沒有實在的本體，在時間上沒有凝固的一刻。在參悟的過程中，如果心量可以大如虛空，將日月星辰、山川大地包納其中，照破十方、涵蓋宇宙，則達到「一朝風月、萬古長空」的境界。這位來自西方的藝術家，以「反物質」的方式，藉由對光的控制，在現代的展示空間里，用現代科學和技術為現代人製造了「靈的空間」，超越了繁複的敘事和過度的闡釋，僅僅用體驗的方式給人最直接的感官衝擊，從而引發了一場集體「禪修」。在抵達光之前，藝術家用完全黑暗的通道製造了緊張、逼仄，甚至是恐怖的障礙，但是只要有勇氣通過這段障礙就豁然開朗。從黑暗邁向光明的一剎那就是「頓悟」的剎那，心情高度緊張的那一段路就是極動，而見到光的那一刻的釋然和平靜就是極靜。「動靜不二，直探生命的本源。」

感嘆藝術家的機智與敏銳，更感嘆藝術家運用數理、天文、感知心理學和科技相關學科知識的得心應手。從石器時代到鐵器時代，從封建時代到工業革命時代，再到互聯網、人工智慧不斷迭代更新的今日，現代社會的發展與科技的發展互相推動，其前進的趨勢不可抗拒。大約在20世紀50年代，貢布里希在其著作中寫道：「藝術不僅僅要跟上科學和技術發展的步伐，還要留出退路離開那兩個怪物。像我們所看到的，正是因為這一點，藝術家開始迴避理性的和機械性的東西……於是技術效率界和藝術界雙方達成妥協之計。藝術家可以退回他的個人世界，專心於他的手藝之謎，專心於他的童年夢幻。」這為那些醉心於手藝的藝術家們找到了一個專註手藝的絕佳借口。然而，大概令貢布里希沒有預見到的是那些用科技手段創造藝術作品的「科學家型藝術家」們所製造的藝術奇觀。但他所說的「世界上本沒有藝術，只有藝術家」，在特瑞爾身上非常適用。藝術家特瑞爾為我們擴大了藝術的邊界，他創造了體驗和感動，這些沒有物質材料、沒有筆觸和質感、沒有形象和故事的光就是藝術。而藝術，就是一種完美的幻覺，就是藝術家要帶我們一起做的遊戲。

在古希臘和古羅馬神話中，十二主神之一阿波羅是主神宙斯與暗夜女神勒托所生之子，全名為福玻斯·阿波羅，意指「光明」或「光輝燦爛」。阿波羅被視為司掌文藝之神，主管光明、青春、音樂等，是人類的光明之神、預言之神、醫神以及消災彌難之神等。通常，人們會將阿波羅視為太陽神，他的陽光被視作金箭，具有戰神作用。把藝術家奉為神未免用力過猛，但是將特瑞爾的作品比作阿波羅的一支支金箭卻恰如其分，那確是一束束光。箭已出鞘，卻置懸在空中，行將刺穿人心深處的恐懼、慌亂和幽暗，那確是帶來平靜的一束束光。

文|楊欣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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