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通道里的拉琴者?心靈散步者

地下通道里的拉琴者

文心靈散步者

圖來自於網路

ＸＩＸＩＮＸＩＡＯＺＨＵ

題記：兩弦天地，一弓難敘平生；八方風雨，無言道明冷暖。但不管怎樣活著，跪，不能成為求生的理由，更不能成為生存的職業。

五月九日下午，銀川風很大，樹如彎弓。風中，樹葉像一隻只夜晚的流浪貓發出嗚咽、凄切的哀鳴聲音，有點凄殘。此時，牽掛上學的丫頭，我便沒了晚上赴宴的興緻。電話告知友人取消約會後，時間尚早，恰離鼓樓書店不遠，順便進去買了兩本梁實秋的《雅舍小品》，出來沿著西北方向入口進入鼓樓「工」字形過道，準備回家。

入口處，有三個常年在那討錢的人：一個斜跪著的老婦六十多歲，盯著自己乞討的碗；一個腿部殘疾爬著的年輕人，眼睛滴溜溜望著過往的人；一個四十來歲的婦女，坐著閉目養神宛如小憩。這種習以為常的悲慘場景，讓虛虛實實的詐騙行為，早把生命里那點脆弱、柔軟的同情心磨練的麻木而冷漠，已很難能讓匆匆行走的腳步減慢下來。地下通道里行人很少，過了第一個拐彎處，顯得很暗，空落落的。一個五十齣頭的男人，孤獨的拉著二胡，琴聲苦澀、凝滯、短促。我已走過，但無意的一瞥，卻讓我又轉身走到他的面前：那緊閉的雙眼，漠然淡定的面孔，那神情像極了老家荒蕪而從容的山頭，讓我突然產生了莫名的心動。這個拉二胡的男人讓我想起了瞎子阿炳。「面對自身境遇的不咸不淡的心態，其中亦有一些處亂不驚的自我解嘲，一種骨頭很硬的幽默感。」

他也是！

我佇立良久，琴者如故，閉目自拉，旁若無人：一張蒼白的臉色卻很潔凈，一件藏藍的中山裝，陳舊而筆挺，褲子多皺褶，乾淨而素簡。屁股下的木製摺疊小凳，也發出歲月打磨出的溫潤光亮。二胡如他，古舊而韻味十足。整個二胡，琴桿被他用左手的虎口日復一日的演奏摩擦出明亮來，鮮活而生動；千斤之上和琴馬之下的部分，與中間琴桿的本色形成巨大的反差，那被生命研磨的痕迹，細膩、滄桑、潤澤，顯出恰到好處的暖暖光澤；就是撒落在琴筒上的松香，在他的腿上也散發著人世間幽幽的風塵，讓人浮想聯翩。那把弓桿，在他的右手裡或急促、或慢行、或停頓，宛如江河濤聲，是人猶如置身於江河之上，隨著音樂的聲音起伏起來。良久，音樂停處，依然餘音不絕，我不由感嘆高手在民間。

但他不是瞎子阿炳。

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不同的命運。不幸的人都有道不完的苦，流不完的淚，面對苦難，有的人只能在「獨滄然而泣下」，自嘆命運多桀隨波逐流，甚至自暴自棄，有一種人卻不甘自我墮落，在困苦中沉思、反省和覺悟。如琴者，貧而不賤，窮的自尊。用優雅稀釋凄苦，用音樂詮釋不幸，用詩意自我拯救苦難的靈魂。也如我故鄉的山戀——被世界教科文組織宣稱不適合人類居住的——西海固。沒人讀得懂它那延綿千里荒蕪的貧窮身體里，那浪一般凝固到絕望的寂寞世界裡，有著怎樣對希望的信仰和對美好的虔誠，怎樣用一份近乎夢幻般的理想進行著一代又一代的殘酷傳承。

譬如讀書。

我有個同學祖祖輩輩是農民，他的父親為了不讓同學姊妹們成為和祖祖輩輩一樣的「睜眼瞎子」，在自家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困苦情況下，依然決絕的讓他們姊妹九個全部上完了高中，遺憾的是一個都沒考上大學。一年，同學的丫頭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學，卻無力承擔每年一萬多元的學費，加上老家重男輕女的觀念，兩口子打算讓孩子放棄上學，掙錢養家。沒想到他八十二歲的老父親聽到後，拄著拐杖來到同學家裡，二話沒說就給了同學幾拐杖，說：「我把你個不醒事的！人活著，掙死不能窮死！去把我棺材賣了，不夠的只要是我的兒女，都湊！只要娃娃有出息，我死了就是把我拉出去喂狗也行。」

這就是我貧窮的西海固的父親，讓人從骨子裡敬重的父親。他們就這樣執著的一輩又一輩地守望著一個夢。這些為夢而生，為夢而死的人，在十年九旱的自然環境里，滿眼的荒蕪中，心底卻擁有一個開滿無數鮮花的世界，一個充滿生機和希望的世界。這份對未來美好的憧憬，血液一樣融入了他們生生不息的生命而經久不衰。

他們用思想開墾未來，用夢幻美化生命，對生命的完善如同宗教一樣虔誠。過去是，今天也是。西海固，便有了一目了然通透里說不清的深邃和內涵，一份貧窮里的雅緻內涵。西海固的人也是這般善思而多情，務實而詩意。他們看不起跪著乞討的人，但他們會敬重每一個為生活所迫拉琴的人。

上帝過多的時間只給人美麗的追求，而不會給人圓夢。圓夢，是自己個人的事。臨別，我在琴者面前的盒子里放了十元錢，但這絕不是施捨，而是對他的如此活法從心底真真的尊重。

兩弦天地，一弓難敘平生；八方風雨，無言道明冷暖。但不管怎樣活著，跪，不能成為求生的理由，更不能成為生存的職業。

作者

心靈散步者

心靈散步者，姓高名強，實則不高不強。自認為文字是心靈敲打靈魂的木錘，寫作是筆墨代替香火的修行。故常有感而發，書寫自己的心靈之旅和人生感受。多年來在報刊雜誌發表小說散文詩歌近百篇。

於喧囂中尋一片寧靜，於閑睱時書一份心情，不為別的，只想多一點時光與文字相約，在字裡行間記錄點滴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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