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三七，後會無「七」

後會無「七」

近些日子，學校里越來越多了一些穿著中山裝或者學位服，三五成群，希望通過照片來見證過往的准畢業生。又是一年畢業季。本科畢業時，早知留校讀研，絲毫不曾有所傷感，而今凡事乃定，只差畢業程序，想到將要離別七年之地，愈加惆悵。總想要留下點什麼，那就寫些文字吧。起點，是一零年，六月，一場轟動一時的華中大本科生畢業典禮，讓我認識了「根叔」這個名字。我當時曾想，全場七八千人的齊聲高呼「根叔」二字，那是怎樣的情形，那是怎樣的校長，那又是怎樣的學校。三個月後，那輛駛入1037號森林的迎新巴士，宣告了我的夢始。

十八歲，風華正茂，初來大學，一切都是新鮮——無論是大到稍有不慎便會迷路的校園，還是聽聞每年畢業季的潑水節，那些「軟體軟體，又軟又賤」、「電氣男女七比一，一對情侶三對基」的院系互黑標語，每件事情都像一扇可以通向未知世界的門。每個孩子心中的願景、希冀著未來四年可大有所為，這份初心都是真心的——沒有幾個人會大一開始就不去自習、對掛科麻木；幾乎每人都會加入各種各樣的協會，學打球，或者學吹笛子，幻想著未來會遇見一個多才多藝的自己；加入各種學生組織，預感著自己是一個傑出的領導者，鍛煉著所謂的能力。大學意味的不僅是異於中學時代的自由，更是一片富含寶藏的沃土，只要你願意俯身低頭去撿拾，那收穫便全歸你所有。只是當少了監督和鞭策，加之安逸的誘惑，不少千里之行的鬥志，漸之消磨殆盡。因此，慎獨。

慎獨有時依賴於與靈魂的對話交流，對自我和世事的深度解析。本科時候住在紫菘，有時夜晚會去頂樓天台靜坐，聽樹枝輕擺葉落繽紛的聲音，看到蒼穹也似乎就在觸手可及處，皆是靜謐、祥和、安寧。絢爛的霓虹繁華著這座城市，滿眼的極美。來自天際的一眨星光，從億萬年前而來，穿越了時間，劃透了空間，方才到達我的目側，置身於此浩瀚之中，感嘆人生之渺渺，宇宙之宏大，心靈便在此時與一種神秘的偉岸接軌。如此所想，思考人生究竟何求，思考自己遠慮近憂，思考權定為與不為；也盡可以什麼都不想，恣意放空。世上沒有天堂，若是果真要有，大學定屬其一——在這裡且思且知，由思致智，智知而行，可以盡情豐富自己，積蓄能量，厚積薄發，許下鴻鵠之圖，只待一躍千里。如今只是後知後覺，懊悔我曾在天堂睡著，歲月空被蹉跎，而今醒時將至，將要被貶入凡間。

哈佛大學的一位校長曾說：「如果我們培養的學生只掌握知識和技術，那就是我們的失敗。」捫心自問，而後暗自慶幸，七年的大學時光，已經將一份稚氣未脫重鑄為一個比較正的為人之道和三觀修為。記得本科時候的教師班主任幾乎每周都會召集大家開一次班會，他曾一次次地告誡我們，在大學最主要的兩件事是完成規定學業和提升個人修養。學業，乃為學生者之天職，就像如果工人不做工，社會將無法運轉；其次才是其他事情如學生會、社團等等來錦上添花。學業是錦，錦若不成，便無謂花。二是個人修養，要努力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有深度、有思想、有內涵、有品位的人。真言歷歷，誠不敢忘，這該是任何人生階段都可適用的真理。

大學之所以叫做「大學」，其中的「大」字和「中學、小學」中的相對含義的字眼應該不無關係。我們兒時背著古文，其時未必能體會其中的美，需得以生活的積澱為基礎；小時學的道理，其時還難得領會，必要有經歷方能悟透。但是，就算身處大學，自以為長大了，有時卻還是會那麼傻，傻到連兒時最基本的道理卻也忽視——懂得掩耳盜鈴的貽笑大方，卻又一次次地自欺欺人；明知刻舟求劍的徒勞無功，卻又時過境遷依然不肯放棄自己的執念；感嘆著挑山工的踏實腳印，卻又不放棄試圖投機取巧的急功近利；讚許著負荊請罪的美德，卻又不肯俯首認錯，還念念有詞著什麼「不要低頭皇冠會掉」；明知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卻又破罐子破摔地自暴自棄；一邊嘲笑著買櫝還珠的楚人，卻又往往只看到了事物虛華的外表而無視了其高貴的本心。大學之後，便是社會，有些道理，該去明白了。

夢一場，夢七年——學號的開頭由U2010變作了M2014，宿舍從西操西側的紫菘一棟搬到了西操東側的西區宿舍群，人從西十二樓改到了西九樓，而到了如今，華科，也將要稱之為母校。母校是什麼？李培根老校長曾說，她是你一天罵八遍卻不許別人罵一句的地方。我們的華科，是不完美，但她在不停地變化——空調的裝置讓夏天的大家不再絕望，食堂越來越多讓吃貨們飽了口福，翻新的操場讓男生女生恣意揮灑汗水。我們處身其中，見證著一切的似不見其增而日有所長。不管是不是如今將要離去便「其言也善」，我真已別無奢求，我早已習慣這裡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溫馨舒適，大學生活鐫刻於我的，大都是純潔與歡樂，就算是有所物是人非的記憶，也會愈久彌香。

若是現在回想對華科的初印象，我覺得就是烈日下滿西操的迷彩服和夜幕下紫菘一棟門口的桂花香。九月的仲秋時節，新生入學不久，也正是桂花的季節。滿園的芬芳環繞著，卻不知香自何處來。武大和華科兩所學校真的有很大的不同，你看，三月是武大櫻花的季節，一樹一樹的櫻花盡情盛放，開得熱烈，紅得絢爛，恨不得要佔領世界，生怕遊人看不到，而華科九月的桂花，往往是難得覓得蹤影的，她們就喜歡藏在牆根的雜草叢裡，外面又有其他樹木遮掩，白色細碎的花瓣絲毫不顯妖艷，不識桂花樣的學生們往往是湊近了才會驚訝——原來香氣源自這裡！暗自釋放芬芳的桂花也正像極了很多低調、內斂、默默無聞、兢兢業業的華科人，他們在自己的崗位上釋放著自己的光和熱，不慕奢華，踏實務實。這自然是好事。然而，遺憾，也是難免會有的——正如不少華中大人提出「為什麼我們華中大將才比比皆是，而帥才少現」的發問——情商低、獃滯、木訥甚至直男等詞語有時竟成了華科工科男的名片。我屬其一，難以避免，自然遺憾。華中大以治學嚴謹著稱，普遍的是學生學習認真，做事可靠，因此是一個優秀的執行者，這毫無疑問，然而這種優勢的形成過程是不是就一定程度上導致了大家在將來的職場上反而缺少了那種需要運籌帷幄、統籌全局的睿智與魄力，我尚不明世事，不敢妄言。雖不可避免會有某些方面的遺憾，但絕不後悔當初對華中大的選擇。

縱使不願，也是將離。上周五去韻體聽了校藝術團的音樂演出，演出的名字是「同歌同行畢業演出季音樂節終章」。「今夜我們同歌，今生我們同行」，這曾是華科多麼響亮的一個口號，感動過一屆屆的華科畢業生，不眠了一個個畢業之夜，而這些如今都已難尋，不免給人時過境遷之感。終章，確是到了終章了啊，我曾奏響過大調的鏗鏘激昂，也有過小調的凄凄靡靡，而如今只剩下終章的最後幾個音符，我只能試圖拉住時間的秒針，妄想把最後的音符再拖長一點。雖有離別不舍，故事終將落幕。我曾交付名為「青春」的七年時光作為學費，如今該是業畢歸去了。循環更替的規律，從不允許悖逆，正如三個月後，那輛迎新巴士又會載著一個個稚嫩的面孔，來到1037號森林，這個夢始的地方。當然，那不是我。但是，那不是我嗎？

文：劉冬

排版：Mr.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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