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對岸的陌生人

知識 06-01

「

旅行中我尤其喜歡有人情味的地方，而台灣恰恰就是。既於輕描淡寫之上，卻又不會濃稠得化不開，讓人有念想和回味的空間。

」

本文由豆瓣用戶@Kenleung 授權發布

在候車室等待機場快線的罅隙，我又呷一口台灣啤酒。大口大口地灌只會徒留一種失去味覺的快感，酒精之中的醇厚麥香只有在細呷慢咽下才能品嘗到。一如我對這方土地的態度。

大巴經過繁榮的中心區，兩旁的寫字樓錯落有致，連成一片的騎樓立體而飽滿，遠處高聳的101大樓離我漸漸遠去。在一個沒有交通燈的十字路口，司機緩慢地把車靠在斑馬線前，青年人在快步通過的瞬間，沖駕駛室方向點頭微笑……車窗外的街景隨著大巴的再次啟動和加速愈發模糊，但記憶中在台灣環島的這10天輾轉的畫面卻愈發清晰。長鏡頭漸次掠過我停留的城市和遇到的人，背景音樂《太平洋的風》適時響起。一切像電影般慢速回放。

從九份下來後，我便馬不停蹄地到火車站搭乘當天晚上的台鐵趕往花蓮。緊挨著花蓮的萬榮鄉，有著台灣第四大林場——林田山，裡面除了保留有完整的伐木基地與景觀外，還有許多古老的日式檜木房屋和舊鐵路索道。當初在做攻略時我就已經不止一次感嘆：這完全就是我的菜啊！美中不足的是，去往林田山的交通稍有不便，我在花蓮搭乘前往光復的客運班車，在萬榮下車後，還要再步行一個多小時的無人山路才能到達。

在參觀完畢準備離開時，我想起來時的山路，想起那些從身邊呼嘯而過的旅行大巴，體內的懶惰基因作祟，於是抱著僥倖的心理找到林場的保安大哥諮詢回花蓮或萬榮的公交線路。

烈日當空，穿天藍色制服的保安大哥的衣紐卻依然一絲不苟地扣在第一顆的位置。在弄清楚我的求助後，他歪了歪腦袋，遺憾而沮喪地說：「對不起，要回到路口的車站只能靠步行喔。」意料之中，並沒有園區願意為寥寥無幾的散客專門開闢一條接駁線路。「這樣子，好吧，謝謝。」我學著台灣人誇張的講話語氣嘆了嘆氣，便徑直背起背包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沒走出幾分鐘，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短促的引擎聲。我回頭定眼一看，是剛才的保安大哥騎著小摩托向我駛來。車還沒停定，他就笑著大手一揮：「我載你出去吧。」到了萬榮車站，我這才發現，保安大哥的天藍色制服已經換成深紫色背心。因為有工作在身，保安大哥也不多留，啟動引擎，再次瀟洒地抬起手一揮，頭也不回地回去了。我在他身後說了許多聲謝謝，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只是隱約覺得，輕快的天藍色與敦厚的深紫色同樣適合他。

說到花蓮，就不得不提位於北濱街的民宿柚子家。不管什麼時候回到民宿，店長三間仔——一條米格魯獵兔犬，總會搖著尾巴蹦蹦跳跳地出來迎接我。問起民宿的由來，經營民宿的羅大柚和他的妻子柚子便滔滔不絕地介紹起，當年二人懷揣著工作存下的30萬和兩顆大心臟，瞞著家人辭掉了北部城市的工作，直奔他們的蜜月地花蓮蓋民宿的故事。之所以叫柚子家，是因為柚子高中時期特別愛吃柚子……

頭天晚上我向羅大柚借單車準備出門夜遊，他直接把車拉給我。我接過車把，看看單車，然後看看他；他看看我，然後又順著我的目光看看單車，露出一副黑人問號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我終於問了出口：「鎖呢？」他聽後「咔咔咔」地笑著說在這裡騎車不需要鎖的啦，把單車放好不要擋道就可以了啦。好吧，我又孤陋寡聞低估了花蓮的治安環境了。雖然如此，羅大柚還是一直目送我到200米開外的集市路口後才擺擺手返回屋裡。

第二天，我又起了個大早騎去七星潭。沒騎出多久，羅大柚就開著小摩托追上來遞給我一份私家手繪地圖，地圖涵蓋花蓮經典小吃和景點路線。然而即便是有地圖加身，回程時我還是迷路了，在各種泥頭車中穿梭了好一陣子才回到海邊的綠道。再加上一路撒野，回到柚子家已經將近10點半了。令我驚喜又愧疚的是，羅大柚和柚子竟然一直在等我回來一起吃早餐。純手工製作的麵包、水果沙拉、馬鈴薯，以及現打豆漿，柚子家的早餐沒有大魚大肉和華麗的擺盤，營養價值和誠意心意卻能補滿一百分，使連續啃了幾天開水+麵包的我大快朵頤。

因為過了暑假的高峰期，我才得以享用柚子家一層廳堂的清凈和悠閑，但柚子家為獨行背包客準備的單人間依然是我的最愛。陽光從窗戶傾灑而入，慵懶地爬上木質塌塌米上；手工原木椅子、橄欖綠色的書桌和隨性揮灑的淺色壁畫相映成趣；房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唯獨沒有電視……於是到了晚上，怕我一個人無聊的羅大柚翻出了一箱CD，示意我要對房間里跟他差不多歲數的CD機有信心……柚子家之所以令人感覺自在且愉悅，不僅是因為其簡單但齊全的配置，更重要的是擁有溫暖融洽的相處氛圍。

環島的第8天，我來到台南縣後壁鄉的菁寮村。菁寮村因菁寮老街而聞名，老街則因兩旁眾多大有來頭的古舊店鋪而聞名。說是聞名，其實也只是對於當地人而已，於遊客，這是個冷門得不能再冷門的地點。

後壁火車站與菁寮街之間沒有公交接駁，因此我已經做好徒步7、8公里的準備。好不容易在空無一人的列車車廂中逮住一名阿姨，在得到具體路線的指引後，我便雄赳赳氣昂昂地邁開腿步行過去。

沒想到的是，沒走出多遠，熟悉的戲碼再一次上演——一輛銀色小轎車在我身後鳴喇叭示意。走近後，駕駛室的男子搖下車窗對我說：「年青人上來吧，我們也要去嫁妝街（菁寮街），載你一程。「這時我才瞥見坐在副駕向著我微笑的正是剛才我問路的阿姨。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善意打亂了陣腳，雖然雙腳已經不停使喚踏上后座，但心裡還是默默地盤算著：為什麼無緣無故地特意載我一程？我明明就是一身屌絲行頭，最值錢的也就是背著的那台不值錢的膠捲相機啊為什麼會看上我？我x這車開這麼快待會我怎麼跳車？

……

混亂的思緒被阿姨不斷回頭遞來的糕點和餅乾中斷。好吧，事實證明我確實是小人之心。到了菁寮街的街口，阿姨向我要了張白紙，在上面寫下回台南的倒車路線，並反覆叮囑我不要錯過一天只有一班的公交車。在確認我完全理解她的路線圖後，他們便向我道別，然後掉頭往回走了。

呃……說好的「順路」載我一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