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麗娟│經典，生命之需

中國數千年的文韻，如一座矗立大地上的，透著無限魅力的燈塔，籠罩著人們，給予心靈最溫暖的蘊藉。

清瘦的唐詩彷彿顆顆珠璣，那裡無限放大著世界的全部，風花雪月，農耕桑麻，邊塞戰事，時令節日，田園童趣，離愁別緒。豐腴的宋詞或用清麗婉約寫盡情思，或用激揚豪放傳達時代精神的趨向。

永垂的聖賢，窮盡一生詩心，在生命之間，在生活的縫隙里，撲捉氤氳著的韻味，然後捻成一個個鮮明的意象，銘刻在時光裡面，劃破暗道，在一代代人生路口駐足。於是草蛇灰線，生活的某個風景，某種心情，某番況味，都會有那麼一詞一句恰當的形容。

春天來時，看到桃花會情不自禁想起「高樓曉見一花開，便覺春光四面來」。秋天，天高雲淡，涼風乍起，楓葉飄紅，於是領悟了「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了。當年歲走過中年，滑向夕陽，回顧經歷的林林總總，辛棄疾的「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嘗遍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念著很有代入感的句子，那種滄桑里潛深藏的無奈，立即共鳴了。

還有那些易讀易背，朗朗上口的歌謠般的短句「父母呼，應勿緩。父母命，行勿懶」，這是弟子規的訓戒。「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相遠習」，三字經貫通了國學所有經學，史學，子學。還有《千字文》，還有《論語》，還有……還有……

永垂的聖賢，他們在人類混沌中崛起，站在俯瞰大地的高度，在冥頑不靈中把文明的種子埋藏，使其發芽，然後又幻化成不朽的聲音流線，一次次放射。 今天的我們徜徉國學，品味凝鍊意賅的簡言，那一行行鋪排優雅的文字，讀著擲地有聲。每一句就是一條格言，條條連接就是聖經，中國聖經。這裡有做人的律條，品格的框正，修文的借鑒。周全到生命里的細碎。

作為後人應懂得先賢對中華千秋的憂患，對萬代子孫的負責。我們還應當慶幸中華文明煙火綿延。讓今古接壤。不是真奇蹟嗎，因為很難想像在世界的一個地方，人們能夠很平靜很正常地朗誦幾千年前老人家的話，諸如「弟子規，聖人訓……」，諸如「三人行必有我師……」諸如「明月松間照……」，這是難以想像的，但是在中華大地這片土地上真正發生著。四大文明古國，真正文脈沒有中斷過，延續發展到今天而沒有滅亡的只有我中華文明啊！我們還應該感謝今天的教育家和有識之士，把文明的先驅請出來，把他們的諄諄教誨播放。讓新時期的人包括孩子們在聆聽經典中親近漢字，摯愛母語，夯實文化底蘊。在優美的聲韻中追尋血脈之根。

回顧過去，這些經典也曾遭遇過褻瀆 ，曾一度消沉，遠離了人們的精神家園，釀成思想的偏頗，生活的蒼白。想起我的童年，那是文革後期 唐詩宋詞被政治口號淹沒，我們學習的課本里沒有國學的內容，更見不到有詩詞影子的書籍了。如果說小時我還有幸背會了一些經典，且根深蒂固在記憶里，奠基了生命的一點高度的話，首先要感謝我的小學老師曹老師。四十多年前他還是個朝氣蓬勃的小夥子，三十左右的年紀。是曹老師讓我們領略、品嘗了經典的韻律美。那時我們上三四年級，常常停課，拿著鐵鍬上山植樹或帶著鋤頭下地鏟地間苗，這是給生產隊勞動（我們的年齡段干這些活，真是勉為其難了，據說社員還得返工）。無論上山下地，出校門到目的地都要走很長一段路。我們按年級順序站排走，曹老師排頭排尾來回照應著班級，不知是給自己解悶還是為了解除我們走路的枯燥，每次他口中都「念念有詞」，聲音不大，我們就在他身旁，所以能聽清。「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我們不懂意思，但是覺得太好聽，太美了，也跟著「嘟囔」。曹老師看學生有興緻，就每說完一句停下，等我們重複，然後再往下說，期間糾正我們的錯音。有時鄰班級學生也被吸引來。在勞動的路上，我們跟曹老師背會了《陋室銘》《木蘭詞》《論語》還有幾首李白杜甫王昌齡王維的詩。

曹老師是個民辦老師，聽說他是被批准上師範的，但是因家庭原因，他沒有繼續讀書。他父親有嚴重的氣管炎，幾乎喪失勞動能力。母親癱瘓在床需要伺候。這樣家庭又沒有替手，是離不開他的。小時的記憶，一夏天老師就穿一件白襯衣，洗得很白。常常挽起袖，偶有脫下，見袖口是毛邊了。鞋也是一雙，那種黑色三條塑料涼鞋，像個「豐」字的那種。不知哪個條折過，對接處粘塊黃的。

我們問曹老師咋會背那麼多東西，他說從父親那學的。聽說他父親還是政法大學畢業呢，但不濟，幹了一輩子農活。後來曹老師結婚了，據說女人的身體也不太好。

春天的一天，他拿一個大紙包，鼓鼓的。打開來，是一包榆錢。他給我們每桌一把，說他有孩子了，有個女兒（多年以後我才明白榆錢就算喜糖了）。盛夏他還把女兒抱來一次讓我們看，他一手當孩子座椅，一手圍著孩子腰讓我們摸摸那小手小臉，逗孩子笑。一邊還讓我們慢點輕點摸，家有小女初成長哦。現在想來是曹老師給我們有些灰色的歲月擦出很多亮色啊！

難忘我的小學班主任在勞動的路上（學校里不準）引來聖賢的聲音給予我最初的陶冶。還有一人要提，我的母親！母親雖能看書認字，但從沒特意教過我們什麼，年幼也不懂，長大後才意識到母親也會古詩，最低兩首吧。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我不記得幼年時，過年我家的門對子貼的是不是這首《元日》詩，但每當春節來臨，我都會從母親口中聽到。十幾歲以後我才知道母親說的是古詩。小時的記憶，家境是清貧的，但母親過日子的盡頭是亢奮的。在母親為新年做著一切準備，比如漿洗、掃塵、貼灶王……時是不是就在心中背誦——「……春風送暖入屠蘇……總把新桃換舊符」啊？再一首後來我知道是《憫農》。母親是按照自己的體驗把詩做了「篡改」，把最後一句的「粒粒皆辛苦」兒化音了說成「粒兒粒兒皆辛苦」，這一變化凸現糧食得之不易。這是在飯桌上，孩子掉飯粒時，她常拿來教育的「論據」，這樣的教育似乎很多次。

成年後我思考過曹老師和我的母親。曹老師能在家庭帶來的暗淡時光中很陽光地活，母親把清苦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是不是「詩意」在指引啊！儘管被桎梏，但經典的靈魂就像太陽光，總能在霧霾中篩出，支起前行的光亮，讓人有理由和底氣走下去。

現在，一股前所未有學習誦讀經典的熱流湧來，孩子們背得全情投入，大人們讀著，俯首靜思著。人類精神食糧的薈萃，陶冶著大家。會背誦不是目標，不是會得多用淵博來裝點門面，腹有詩書實在是我們生命的需要，中國氣質的需要。 孩子們學的囫圇吞棗， 不急，他們是在誦讀中成長，在成長中漸漸通幽洞冥。他們那清脆的聲音，那昂揚的神情，正包蘊著無盡的希望。

一天在電視 里看《詩詞大會》，一個國家最高級別的舞榭歌台，道具門徐徐拉開，一個娉婷身影，踏著抑揚頓挫、悅動耳膜的朗誦聲登場，彷彿從曠遠的天地間款款走來。朱唇翹動，恰似扣醒正在午睡的漢字：明月，清泉，浣女，漁舟。於是，唐詩宋詞的意像再一次在我面前活躍起來，於是，它們再次驚艷了我的時光。

責編│立 青

校對│黃昏雨

作者 ：溫麗娟

簡介：出生遼寧法庫，遼海散文協會會員。做過民師，現在瀋陽一個教育培訓機構工作。曾連續數年在縣文聯舉辦的徵文比賽中獲獎，其中小說《雲遮月》獲一等獎。在遼寧日報發表小文《什麼是美》。瀋陽廣播電台播出散文《病中思考》，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發表詩《北方的樹》等。2016年瀋陽日報舉辦的大型地名徵文活動，一篇《王爺陵，王爺陵》獲三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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