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就是梅花

最新 06-14

語教版課本《唐宋八大家散文鑒賞》選了王安石的《答司馬諫議書》一文，其配套練習冊《能力培養與測試》的相關內容連接就有王安石的《梅花》一詩「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的賞讀。賞讀開頭這樣說：

「王安石當時正處在北宋複雜和艱難的局勢下，仍然力主改革，因此，非但得不到朝廷的支持，而且遭到保守勢力的極力反對。在這種情況下，其孤獨的心態和艱難的處境，與梅花的共同之處自是可知的。這首小詩看似平白淺顯，實則意味深遠，它告訴人們堅強高潔的人格最具偉大的魅力。」下面還有三段，當有七八百字。

這樣的賞析頗為奇怪，查看《宋詩鑒賞辭典》，里有何滿子先生的賞讀，開頭是：

據惠洪《冷齋夜話》記王安石此詩的寫作原由說：「荊公嘗訪一高士不遇，題其壁。」這句話可靠性如何，難以遽斷；王安石的詩文向無編年，除了作品中有實事可考、足以斷定年代以外，大多數無法確斷其具體年限，從而也無法從寫作年代來考索其行事、交往和寫作的情況，所以只能就詩論詩。

何先生接下賞析說，此詩看出詩人非常讚賞梅花，歆慕梅花，善於融化前人的詩句，融入自我的情感。這裡顯出學人的謹嚴，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不是信筆塗鴉，信口開河。

從何先生的賞析可知，如果宋人惠洪的話可信，此詩是王安石讚賞一位高士，將這位隱士比作高潔耐寒的梅花，與詩人無涉，與安石變法更無涉；如果不是，但其詩作向無編年，此詩根本無法斷定寫作年代，硬是牽扯到安石變法如何如何，那是是牽強附會，甚至是胡說八道。這樣的賞析大概出自一些中學語文教師之手，其歷史知識與語文素養都得打問號。而如此賞讀也是糊弄中學生，讓中學生賞析詩歌也跟著穿鑿附會，疑神疑鬼，流毒不淺。

現今的詩歌賞析往往如此。而一說到王安石的詩文，馬上就與他的變法聯繫起來，馬上就是大唱讚歌。不過穿鑿附會古來就有，到了近現代就變本加厲了。

也是語教版，其高中第三冊入選王安石的《游褒禪山記》一文，後邊相關鏈接選有林紓一段文字，抄之如下：

此文足以概荊公之生平。「志」字是通篇之主，謂非定力以濟之，既有志亦復無用。故公之行新法堅決，不信人言也。所謂「無物以相之」，相者，火也；火盡又焉得至？故行新法亦必須人之助。武靈王行新法，有肥義諸人相之；公不得韓、富為之相，專恃呂惠卿、李定輩，無濟也。「於人可譏」，則指同時指斥新法者；「在己為有悔」，非悔新法之不可行，悔新法之不竟行也。「盡吾志」三字，表明公之倔強到底，不悔新法之不善，而恨奉行者之不力。始終不肯認過之意，溢於言表。

按至和為仁宗年號，公實未相，吾言似少近穿鑿鍛煉。不知言為心聲，公之宿志如此，則異日之設施亦正如此。但以文字決之，已卒為公一生之行述。惟文字之千盤百轉，盡伸縮之能事，自屬可貴。

《游褒禪山記》作於至和元年（1054），安石變法始於熙寧二年（1069），其間相去15年之久，以此文附會安石後來變法，林琴南他自己都覺得「穿鑿鍛煉」，不好意思，但還要言之鑿鑿。不過，與今人不同的是，他對王安石的執拗不悔顯然很不滿意，而且說變法失敗源於所用的都是小人。而今人則說變法失敗是遭到上層人物和大地主們的極力反，將安石變法捧上了天，把司馬光等人塗抹成了大花臉。

林語堂先生的《蘇東坡傳》說王安石變法搞了八年，最後弄得天怒人怨，失敗了。李國文先生的《走近蘇東坡》一書說：「王安石這個政治人物，在宋以後，一直延至清末，從來是作為一個負面形象出現在歷史讀物裡面，也是差不多所有的普通中國人心中的共同觀感……中國歷史上的維新、變法、改良，從王莽、桑弘羊起，到康梁、譚嗣同止，未獲成功的原因，非常複雜，但重要一條，這些領袖人物，往往缺乏真正治國才能和足夠的人格魅力，坐而論道者多，浮躁偏激者多，而且這些人中，多多少少具有精神上的缺陷。精於謀劃的張居正如此，亂來一氣的王安石尤其如此，所以，王比張的政治壽命更短。幾年之內，把宋朝搞得一團糟之後，回南京賦閑去了。」

王安石變法，從宋代的許多詩文、筆記、《宋史》相關的人物傳記到明清小說，大致都是貶抑批評的。而到了近代，尤其是到了1949年以後來了個大逆襲，真是鹹魚大翻身啊。但是，改革開放以來，言論逐漸放寬，一致讚美的聲音裡面也不斷有些其他的聲音，這是時代的進步。然而，如今正統的觀點仍以為王安石變法挽救了積弱的宋朝，而對立面如司馬光、蘇東坡之類還是反面人物。所以，課本要選《答司馬諫議書》，要把王安石讚美一番，把《答司馬諫議書》一文說得如何如何之好，好讓學生看出王安石是如何為國為民，此書信如何「點破保守派實質，直刺對方要害，使其原形畢露，無言以對」云云，真令人啞然失笑。

實際上，選文不能只選一面之詞，如果把司馬光、蘇東坡等人的詩文也選出來一排比，相信一部分好學深思的中學生是會明辨是非曲直的。再者，文章有時也看不出歷史的真相，往往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詩云：

執拗相公時運佳，交相讚譽似暮鴉。

道窮君子偃蹇卧，得志壬人據府衙。

三月無鹽村野漢，八年多事趙官家。

諸君請讀橐駝傳，鼓腹行歌樂無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