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摸盛世的繁星——從風雅頌到飲水詞（四）

觸摸盛世的繁星

很小的時候就想買一架高高高倍望遠鏡，夜幕降臨之後，用它遙望宇宙深處，尋找光亮。

如果逝去的時光也能遙望，我想看到春秋——可惜太遙遠，只看見一顆叫《詩經》的星星在閃亮。戰國群星依舊耀眼，卻看到它們的西方有一顆殺星伴隨，讓《離騷》更顯孤獨。突然出現一顆晶晶亮的樂府星，活潑潑的，劃空而過，讓人無法忽視她的存在。然後便是沉寂和黑暗。

猛然間，無數星星點亮星空，燦爛耀眼，讓你睜不開眼。中國歷史上最強盛的時代到來了！這群來自唐朝的星星經過一千幾百年的閃爍，依然照耀著中華大地和在其上生存繁衍的後人。

我們的孩子只要開始牙牙學語，父母們就開始教他們背唐詩三百首了。放眼全世界，這種現象絕無僅有。這就是傳承，是讓中華文明永遠不會被消滅的根本原因。所以，如果愛國，就讓孩子們讀唐詩吧，比去砸別國牌子的車子強。

看起來，唐詩還是有基本格律要求的，似乎創作有了約束，會不會……我想可以這麼理解，比如孩子們自己用木頭做了一把駁殼槍，雖然簡陋，但渾然天成，饒有趣味。但孩子漸漸長大，讀書多了，不滿足玩木頭槍了，做槍的手藝也提高了，工具和材料也多了，就開始自己做金屬槍了，要想真能打出子彈，還得遵循一定的規律，比如至少槍膛得是直的（聽說現在也有會拐彎的槍了）。

何況，唐詩三百首的作者們基本都是有名有姓的文人，文人跟自己玩起來，那是非要整出點名堂來的，哪像田間農民，耕地累了，就扯起嗓子喊一喊；山裡樵夫，興緻一來，張嘴就是一首山歌，自然是活潑潑的。當然，唐詩一樣有很多是活潑潑的，美的本質放在那兒呢。

讓我們來數數這些耀眼的繁星吧。

五言星星有哪些？李白的《月下獨酌》：「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哪三個人在一起喝酒呢？

七言星星呢？白居易的《琵琶行》：「潯陽江頭夜送客……大珠小珠落玉盤」——敘事、鋪陳、極具樂府精神，這就是白居易提倡的「新樂府」。

五絕星星就太多了，王維的「空山不見人……」孟浩然的「春眠不覺曉……」李白的「床前明月光……」——這個「床」到底是不是我們睡覺的床呢？還有王之渙的「白日依山盡……」句句經典，膾炙人口。

七絕也多。賀知章的「少小離家老大回……」李白的「朝辭白帝彩雲間……」張繼的「月落烏啼霜滿天……」天朝小兒無一不會。

五律星星閃爍個不停：杜甫的「國破山河在……」常建的「曲徑通幽處……」白居易的「離離原上草……」

七律星星交相輝映：杜甫的「無邊落木蕭蕭下……」「花徑不曾緣客掃……」李商隱的「相見時難別亦難……春蠶到死絲方盡……」

星星太多，篇幅有限，只顧得上看最亮最亮的光芒。

如果把首首唐詩比作繁星，創作他們的詩人也當然是永遠高掛在星空、讓後人仰望的顆顆恆星。

比如「初唐四傑」：王勃（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楊炯（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盧照鄰《長安古意》、駱賓王（鵝鵝鵝）；再加一個陳子昂（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這個愴字念創，不念倉）。

到了盛唐時期，也就是開元盛世，國家強盛無與倫比。於是，唐明皇在梨園唱戲，楊貴妃到驪山出浴。邊塞、田園、浪漫、現實等各種風格流派的詩人群星匯聚，雄視千古！可以說，唐詩的藝術水準在這個階段也達到了它所能達到的巔峰。為什麼？戰亂平息，經濟好轉，政治開明，思想解放，政府因自信而不搞文字獄，國家欲自強而與世界交往，四方來朝，如日中天——如此盛世，此後的中國再未出現。

天寶年間，安史作亂，大唐盛極而衰，唐詩也隨之衰敗，這個階段稱為中唐時期——前期有劉長卿、韋應物等；後期隨著戰亂平息，重現繁榮，白居易領導了「新樂府主義」運動，他描寫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愛情巨作《長恨歌》，佳句迭出，流傳千古：「回眸一笑百媚生……後宮佳麗三千人……驚破霓裳羽衣曲……上窮碧落下黃泉……山在虛無縹緲間……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時間軸到了晚唐，我們看見李商隱和杜牧在掙扎。「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大唐繁星的光芒此時也要漸漸被烏雲遮住了。

為什麼還不說李白和杜甫呢？這就來了。

既然要欣賞唐詩，我們自然取其最為巔峰時期的詩人和詩作。上文講到，盛唐時期，各種流派爭奇鬥豔，群星薈萃。比如邊塞詩有高適《燕歌行》（漢家煙塵在東北）、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忽如一夜春風來）王昌齡《出塞》（秦時明月漢時關）王之渙《涼州詞》（黃河遠上白雲間）李頎《古從軍行》（年年戰骨埋荒外）……等等；田園詩派有王維《山居秋暝》（明月松間照）、《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獨在異鄉為異客）……孟浩然《過故人庄》（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等等。其中王維詩的意境是寶爸最最喜歡的。

而現實主義詩派，首推杜甫。他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他的《春望》《春夜喜雨》《客至》《三吏三別》《兵車行》等等，都是千古佳作。年輕時我酷愛李白，不太喜歡杜甫的沉鬱詩風。過了不惑之年，嘗盡人生甘苦，方能真正體會其中之美。

至於浪漫主義詩派的李白，我只能說如果他是第一，後面連第二都不可能有了。《將進酒》可作證。

有意思的是，傳說李白和杜甫都死在船上。一個是在船上邀月共飲醉溺，一個遇洪水飢病交加而亡。如果是我，寧願選擇前者——這當然是個性使然。

由此我想到，一個人的人生走向和文章風格（在不重文章成就的當今，也可以理解成處世風格）取決於其後天境遇和天生趣向。李白身處盛唐少年得志被逐又遇赦，偏喜道經，杜甫仕途不順被戰亂裹挾流離顛沛，卻又尊崇儒學，因而李太白浪漫豪放不拘一格汪洋恣肆，杜子美沉鬱頓挫擅長格律憂患悲憫。人皆有一死，迷戀全民高呼萬歲者，活不過百年；以燦爛文章傳世的，永遠活在後世心中。

李白和杜甫，就是永耀星河的那兩顆最最燦爛的恆星。

以上所述，皆偏重常識，不敢多涉欣賞——非不能，實在是會欣賞的人太多了，怕說得不好讓人笑話。再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每個人在誦讀這些流傳千古的經典之時，都有各自的情感代入，這正是唐詩的偉大之處。

說到情感，忽然想起我小時候接觸的第一首唐詩。別的孩子小時候念的第一首唐詩，無非是「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等等，我卻不是。有一天，父親在黑板上用他那一手漂亮的板書，寫下了李白的《子夜吳歌?秋歌》：「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他讓我閉上眼睛，想像秋夜的月光下，在河邊搗衣的婦人想念遠征邊塞的丈夫的畫面。我的眼角竟然流出了一滴淚。

這是我為唐詩流的第一滴淚。

父親說，一個有情感的人，是最容易進入美的殿堂的。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嘗試觸摸盛唐繁星。我摸到了。

2017年5月6日於滬上福德家

（本文圖片素材來自網路）

「從風雅頌到飲水詞」——從中國古典詩詞（含東亞）欣賞角度出發，側重普及孩子們的文學常識、開拓知識面、提高獨立思考能力、最終達致初步的美學養成，趨近真和善。

觸摸盛世的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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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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