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是一種文化，一種精神——周慧珺書法藝術的特點和意義

在當今海上書壇，周慧珺先生可謂是一個值得大家尊重的德藝雙馨的書法家。她那樸實無華的品格、睿智聰穎的天資、堅韌不拔的意志以及那遒健灑落的書風，都給人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她的人格和藝術魅力，是這個時代書法界的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研究和探討周慧珺的書法藝術，無疑是我們今天繼承和弘揚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價值所在。

一、她敏而好學的求索，使其在「後沈尹默時代」成為海上書壇化古出新的驍將

自明以降，海上書壇依託日益蓬勃發展的經濟，一直是全國的重鎮。書法大家的不斷湧現和由各種書風闡釋的書法文化價值，從某種特定的意義上來說，具有一種引領的作用和「風向標」的歷史地位。這種現象延續至清末和民國，仍然如此。

近現代海上書壇，經歷了由康有為、吳昌碩等尊碑向沈尹默、白蕉等尚帖的轉換，這種碑帖易幟的更替，表象上是一種藝術風格的變化，實質上卻反映了海派書法的兼容性、藝文性的特點，是藝術審美觀念的轉變。這一現象對全國書法也產生了具有導向性的影響。成長於這一時期的周慧珺，從學書的第一天起，就面臨了碑帖選擇的困惑，然而歷史讓她獲得了受教於沈尹默、白蕉、拱德鄰、翁闓運等老一輩書法大家的現實可能，取法唐宋，力追「二王」，成為她學書的原始理想，而其中「戢銳於內，振華於外」的米字，尤為其獨鍾。可以這麼說，周慧珺早年的書法，更多的得之於帖學。但是，敏而好學的周慧珺，並不滿足於斯，幾十年苦行僧般地求索，使她對書法藝術有了更完整而全面的理解，她渴求的是融傳統精華於腕底，走出屬於自己的路。上世紀80年代前後，她廣臨了北魏碑版和漢簡木牘，游弋於古拙蒼澀的石刻和溫潤雅逸的墨跡之間，這對逐步形成其個人的書風，注入了新的元素。

依循著周慧珺敏而好學的求索途徑，她對繼承發展傳統書法的實踐，至少有這樣三個明顯的標誌：

一是對中鋒用筆的辯證理解。她在《書道苦旅》一書中寫到：

受名家指點迷津，茅塞頓開，在用筆上我有了進一步的理解，懂得了中鋒、側鋒與偏鋒的辯證關係。始知寫字不必筆筆中鋒，要妙於起倒，達到四面靈動、八面出鋒的境界；

二是對結字的審美追求。她自敘道：

對字的結構，我開始理解「知白守黑」的審美觀，始知字的結構就是布白，字由點畫組成，空白處也是字的組成部分，虛實相生、相守，才成藝術品；

三是在博取約收中形成個性化的書風。她回憶說，她進入中國畫院後才開始了真正意義上對書法的探索，「真、草、篆、隸、大字榜書、蠅頭小楷，無所不涉，並在學帖的基礎上，廣臨北魏碑版，漢簡木牘，上溯晉唐，下及明清，博採眾長，形成了自己的風格」。

周慧珺在漫長而痛苦的求索中，逐步形成的剛柔並濟、雅俗共賞的書風，使其成為當代海上書壇的翹楚，從歷史意義上來說，她是「後沈尹默時代」承上啟下的引領者，是化古出新的開拓者。

二、她百折不撓的堅毅，使其書法風格擁有欹側奇險、柔中寓剛的特點

周慧珺的一生，有著與常人不同的境遇。從小家庭就給她帶來了太多不幸。由於出身成份的關係，不能就讀理想的中學；「文革」中，家中接連被抄；更有甚者，家族血緣的遺傳，導致其患上了嚴重的類風濕性關節炎，輟學、病休……破滅了她許多美好的夢想。就連寫字，也給她帶來了難以想像的艱難。然而，困難和挫折，並沒有壓倒這位具有鋼鐵意志的女子，逆境反而使她收穫了精神上的升華。她對書法篤志潛心、如痴如醉般地追求，她對傳統文化渴驥奔泉般地汲取，她那孜孜不倦的專註和百折不撓的堅毅，終使她獲得了事業上的成功，一步一步地攀上了藝術的高峰。

周慧珺艱難的人生經歷，孕育和錘鍊了她的性格意志，這種人文特徵直接主導了她在書法上學習和創作的審美趨向。「書如其人」確是至理。周慧珺在自敘中寫道：

昔日重疾纏身，步履維艱地生活境遇，造就了我不肯向命運屈服的倔強的個性，我的筆端力求剛健、雄強，書風追求豪放、明快，我以此向世人披露自己不甘示弱的心志。

正是憑藉著這種意念，我們對周慧珺在學書過程中，為何獨鍾於米字，也就不會感到意外了。

眾所周知，米芾書法素以欹側、奇險為其顯著特點，米字在逆勢中展示線條的力度和韌性，在曲折歪斜中彰顯結字的平衡和遒健，這種奇崛雄強之勢和率真情性，同周慧珺的品格非常契合。「書為心聲」，可以作這樣的審美判斷，周慧珺書法特點，在很大程度上得之於米字。誠然，黃山谷書法線條的拗折峻健，顏魯公用筆的渾穆持重，北碑中的方嚴拙樸等，都對周慧珺書風的形成，產生過一定的影響。品格，決定了風格，周慧珺書法欹側奇險、柔中寓剛的特點，有其歷史的必然性。

三、她恬淡樸實的品格，使其書法的藝術境界更具有一種「凈化心靈」的人文意義

周慧珺先生是一位處事低調的書法家，儘管她在書法藝術上已經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套在她頭上的光環一道又一道，但她從來不以此為炫耀，澹然處之。她說，她是一個普通人，普通得一生只做了一件自己喜歡的事——寫字。這是多麼樸素的語言！但卻又具有多麼崇高的境界！

我們知道，書法是一門講究筆墨技巧的藝術，但書法藝術的魅力並不僅僅局限於技法，她是書者學識、胸次、理念、情性、修養等綜合體現。書法格調的高低，取決於書者綜合素養的高低。周慧珺在自敘中有一段大徹大悟的體會，她說：

我每天自問，書法究竟是什麼？何謂書法的真諦？是禪？是道？你要向人們表達什麼？你想悟出些什麼？書法一定不會是單純的文字美化，也不會是象形的畫或是一種符號，她是有震撼力的！那麼書法應該是一種精神，存在於有形與無形之間。

這是一個書法家傾其畢生的精力和智慧所體悟出來的一條切中肯綮的至理！尋繹著這一心路，我們再來品賞周慧珺的書法藝術，則更能感受到其字內所涵容著的那種獨立風標的品格和境界，擇其要者，主要有以下兩點：

一是她對藝術的真誠。真誠得純潔無瑕，真誠得義無反顧。她把整個身心都傾注到書法藝術之中去了，捨棄一切，也無怨無悔；

二是她對藝事的澹然。功名利祿對周慧珺來說，都不會使她陶醉。她恪守著自己的信條，不慕虛榮，也決不會有悖於自己的心愿去妥協順服，她冷靜澹然地看待著各種榮譽，心平如水地接受各種讚揚，她永遠那麼謙虛和低調。

一方面，對藝術真誠執著，充滿了火一般的激情和亢奮；一方面又冷靜淡然地對待世事，這就是一個真實的、活生生的周慧珺，她那真誠樸實、恬澹平靜的人格魅力和超凡脫俗的崇高境界，就是流淌在她字裡行間的血液，就是支撐起她書法藝術的精神力量！

書法，是一種文化，一種精神，這就是周慧珺書法藝術魅力的根本所在。

（本文摘錄自《周慧珺從藝六十周年書法學術研討論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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