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文達致畢業生：時代選擇多了，藝術家首要認清自己

最新 06-15

谷文達

【導語】作為現今活躍的著名華人藝術家，谷文達1973年畢業於上海市工藝美術學校;1981年師從陸儼少畢業於中國美術學院國畫系研究生班，而後後留校任教，1987年移居美國紐約。

谷文達也是八五美術新潮運動中的領軍者之一。上世紀80年代早期，他把錯位、肢解的書法文字做水墨畫，藉此挑戰正統體制，並影響了後來一代藝術家。

他在藝術求學的過程中的兩次畢業的經歷，以及所經歷的85美術運動，和後來的移居紐約繼續獨立的藝術家創作，他說自己是幸運的，藝術人生經歷的每一個節點都是「on time」，也可以說是每一步都踩著中國當代藝術發展時代而前行。

正值班畢業季之際，我們和他一起聊一聊，回首一些30年前畢業的往事，分享一些人生與藝術經驗。

雅昌藝術網：谷老師好，我們這次採訪是關於畢業季的話題，您是1981年陸儼少先生研究生班畢業生，是否能同我們回憶下當年的情況?

谷文達：當年的藝術創作，我經歷了兩次藝術畢業：一次是1976年上海工藝美術學院畢業;另一次是中國美術學院國畫系研究生畢業，當年應該作為兩個情況來談，一個是身處的時代，一個是我特殊情況。當時在美院實際上我也一直是個反叛角色，而且又逢八五美術運動。比如當時張培力、耿建翌、黃永砯他們都是後來出去在社會上發展了，而在體制里做的實際上就我一個人，所以難度非常大。

李斯特鋼琴協奏曲 ? 日 1980至1981作於浙江美術學院谷文達工作室 (杭州)

墨，宣紙，水粉，紙背木板裝裱

380厘米寬 x 150厘米高

雅昌藝術網：當時的體制制度並不適合您的性格。

谷文達：我一直在做前衛的當代藝術，這是有風風雨雨有爭議的，但是無論是85美術運動還是最早的藝術家出國潮，我都經歷過，可以說是一路踩著時代發展的節點。我的畢業創作是《李斯特鋼琴協奏曲》的三聯畫《日》、《夜》與《風雨到來之前》，如果以一般研究生畢業的教學大綱來評判，我的專業是國畫山水，你應該要圍繞著專業來，特別是陸老師比較傳統文人的教育方式，但是我當時做的畢業論文是寫的是繪畫和音樂的關係，不光是中國民族音樂，也包括西方的音樂，這與陸老師的所傳授的傳統山水畫是大相徑庭。

雅昌藝術網：陸老師當時是如何評價您的?

谷文達：我當時年紀還小，所以陸老師對下一屆的研究生說：「我只需要一個小谷。」意思就是說他那很包容我的創作，但是希望將來研究生能按傳統的方式來。

李斯特鋼琴協奏曲 ? 夜 1980至1981作於浙江美術學院谷文達工作室 (杭州)

墨，宣紙，水粉，紙背木板裝裱

雅昌藝術網：為什麼選擇將水墨與鋼琴結合起來？

谷文達：李斯特的鋼琴很色彩化，視覺因素很強，也很有創作力，這個正好符合我的性格。我就把山水畫和李斯特的鋼琴協奏曲聯繫在一起作為我的畢業論文，當時這個評判標準已經遠遠離開這個教學大綱，這並不是山水畫水墨的創新。連陸老師自己也說：你這個論文我怎麼評價?我怎麼看?我看不懂，而且當時的氛圍比較保守，所以院里就決定畢業創作展覽里，我的部分不能出版。

雅昌藝術網：後來您還是留下來教學了。

谷文達：雖然我的觀念和傳統的教學大綱有區別，當時因為特別需要師資，即使就是這樣出格有爭議，結果我還是留下來了。還有一個原因是陸老師他並不是一般的山水畫家，他是大師，他的胸襟要比別人大得多。我畢業以後去了師範教學比浙江美院體制要寬鬆一些，相對獨立一點。

2016.10.2 二十一世紀民生美術館個展「西遊記」布展中的谷文達

時間跨度了四十年的照片

背景圖片攝於一九八五年，他那時30歲，正在進行中國畫史上突破性的首個水墨行為藝術

雅昌藝術網：當時在85的時候您被稱為獨立的個體藝術家，是和您的性格有關係么?

谷文達：除了我本身是來自上海，地域有關係之外，另一點就是我可能比較孤傲，我就喜歡一個人獨立。去了美國紐約更為獨立，另一方面我感覺將來的成功的藝術家一定是獨立的。

1987年谷文達前往紐約

雅昌藝術網：擁有獨立的人格與創作。

谷文達：做獨立藝術家實際上是最好的，我和別人不一樣，在當時全盤西化的觀點下，我是一個反對者，我和費大為當時的訪談提出西方現代挑戰的一個原因，就是我們自己中國的環境，文化、生態、人文和歷史，對西方是一個互補互相挑戰的一個元素。這是我當時主要的立場，到現在來看是完全正確的。

《圖騰與禁忌的現代意義》遺失的王朝系列，墨、宣紙、紙背木板裝裱，

540厘米長× 274.5厘米高

1984-1985於中國杭州浙江美術學院谷文達工作室

雅昌藝術網：以您的親身經歷您有什麼想告訴青年畢業生的?

谷文達：首先是如何做出選擇？要留校，還是要選擇市場?如果我自己作為一個純藝術家的角度來說，它有幾個趨向：一個就是現在如何做一個獨立自由藝術家，當然這是最困難的。你如何靠藝術生存?這需要自己長期努力奮鬥，就等於是你失業的狀態。你畢業以後從失業變成不失業，可能就要有畫廊僱傭你。但如果你做獨立藝術家，你並沒有考慮和畫廊簽約，那就意味著你自己要發展到一定的層面，讓社會上知道你。

雅昌藝術網：先活下來，再談理想。

谷文達：根據你自己的性格自己衡量將來願意做什麼?你的可能性在哪裡?從實際角度這些都是必須考慮。我們當時身處的時代，因為比較保守，除了政治上的局限，社會上並沒有這麼複雜，當時也沒有畫廊和商業市場，所以我們的選擇比現在少很多。但每一個人都是環境的產物，當時其他商業化的選擇，這個純粹時代已經不可能再返回去了，現在更多取決於個人。

雅昌藝術網：但現在選擇多了，反而容易迷失。

谷文達：我在當時的整個國畫系裡是一個太孤立、太招惹是非的一個人，那時候很理想主義，一頭搞創作，對任何的實際利益都不關心。這其實也是給當下畢業生一個提醒：你要自己衡量你自己的性格在哪一面?如果你一心要做一個出色藝術家，你就得放棄所有的利益。如果你考慮畢業以後有穩當的工作，就考慮創作主題和風格。創作實際上教授是不能教你的，但是你還必須聽教授的指導，你得權衡在教授的喜歡的評委之間和你自己的風格與性格之間，或者你自己將來畢業想做什麼中有一個平衡，這點非常重要。

雅昌藝術網：首先是認清自己。

谷文達：從生存角度來談，這是最重要的一條。考量自己的學校的平台，教授的態度和他的取向，還有就是你自己的個性。因為每個人都有他的局限性，客觀角度藝術創作實際上學校是給你一個平台，一個將來走向社會的平台，好的學校它一定有更強勢社會資源。但不管再好的老師，學校教育大綱只是教你基礎課的，最後的創作是不能教的。你個人的性格和你的經歷和知識範疇、教育經歷最後構成兩個平台：一個是創作平台，一個是你將來要去向的平台。

雅昌藝術網：選擇多了藝術家創作是否就不那麼純粹?

谷文達：自由度大了是好事也是壞事，所有的創作都是有制約才會有挑戰，沒有制約就沒有挑戰。在你選擇性多得多的情況下，你的挑戰也很大。這需要一個能力，可能這個能力有的時候是下意識的，靠一種本能去創新運作。但作為藝術家，還應該在社會實踐中走，這是我的最好的忠告，學歷並不是重要的，如何在社會上打造自己最重要。

雅昌藝術網：如何看待當下青年藝術家身處的時代環境?

谷文達：中國當代藝術真正的希望我估計是00後。那時候中國當代藝術的可能性是真正理解西方，重新拿起東方，這個時候可能就是中國當代藝術最好的平台。從八五美術運動到九五以後是不斷西化、不斷放棄傳統、然後不斷回歸的過程。八五美術運動可以說是對意識形態的一個挑戰;70後、80後到90後藝術家是對資本市場的挑戰，這些都是很重要的過程。這些發展的風雨實際上是兩個平行高峰，並不能說哪個更好、更壞。這是中國必須要走的這段路，只是會漫長一點。

雅昌藝術網：就像是全民的美術教育的培養，也需要一個漫長的時間過程。

谷文達：可能有時候會覺得很迷茫，畢業以後如果一直在創作的話，也可能你的作品並沒有別人認同，或沒有人收藏，你自己就會陷入一段迷茫期。尤其對於中國悠久的文化歷史，在西方其實不那麼好生存，它有很多抵觸和鬥爭，較量和挑戰。

雅昌藝術網：迷茫期您是如何堅持下來?

谷文達：這是理想主義的堅持：一個是你的信仰，還有一個是你沒有選擇，它逼迫你這樣做。實際上將來成功、情商高的人，他一定是專註的人，最後會放棄很多誘惑。

雅昌藝術網：現在您的創作會考慮的是什麼?

谷文達：我的經驗已經比較完善，我的性格就是個總體，它包括我的知識內涵、經歷、閱歷是一個方方面面的整體，還有就是社會，你要成功的話，你一定要介入社會，這是我現在一直考慮的。

雅昌藝術網：考慮這個當下的時代。

谷文達：介入社會你才能在某個方面代表社會。畢業創作也是這樣，你能最好的方式來代表你這一代人的訴求，你這一代人的特點，你這一代人的生活環境背景，那是最好的。人性發展的個性化不可阻擋，應該在未來，藝術和市場也不會再有固定的模式，畫廊也可能也要建立另外一種生態系統，這對畢業生絕對是挑戰，假如完全照傳統模式和畫廊合作，你可能已經就是落後了。

雅昌藝術網：未來是不斷變化中的。

谷文達：藝術的趨向也在變化，從歐洲和美國比較來看，美國走得更遠，藝術變得更不重要，有娛樂化的傾向，這種娛樂傾向並不光是老百姓的喜歡，還是政府的意識形態的塑造。越是資本發達的區域，藝術就越不重要，越容易變成娛樂化。藝術家要考慮這點很重要。

雅昌藝術網：以前藝術家是一種身份，現在藝術家是一個職業。

谷文達：你要設定你是認清自己，同時認清整個社會的趨向，這個絕對重要，它就是你將來20年的一個選擇。

雅昌藝術網：如果讓您回到30年前，如果不做藝術家，您還有沒有做想做的事情?

谷文達：我有過很多可能性，但是我還是喜歡藝術。以我的性格，我自己認為如果有第二選擇，就是性格上的缺陷，你必須是只有一個，我就是喜歡藝術。

雅昌藝術網：謝謝!

作者：謝媛

編輯：張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