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離分裂還有多遠？

經過數十年的鬥爭和等待，伊拉克庫爾德人終於要舉行獨立公投了。6月7日，伊拉克庫爾德斯坦地區政府（以下簡稱「庫區政府」）主席馬蘇德·巴爾扎尼與各庫爾德政黨舉行會議。除了「變革運動」和庫爾德斯坦伊斯蘭集團沒有參加會議外，其餘政黨一致決定將獨立公投定在9月25日。

此前，兩大伊拉克庫爾德政黨——庫爾德民主黨和庫爾德愛國聯盟已經組成聯合委員會，與伊拉克中央政府、土耳其和伊朗等國就獨立公投展開協商，庫區政府也將舉行獨立公投的意願通知了聯合國安理會。

庫爾德人是中東地區僅次於阿拉伯人、波斯人、土耳其人的第四大族裔，主要分布在土耳其、敘利亞、伊拉克、伊朗四個國家。建立自己的國家長久以來都是庫爾德人的夙願。

土、敘、兩伊四國的庫爾德人都為此進行過鬥爭，但由於內部不和及母國的反對，庫爾德人的建國夢一直未能實現。如今，庫爾德人似乎終於盼到了夢想成真的那天。

庫區政府主席馬蘇德·巴爾扎尼，全民投票的日期是在他主持的會議上確定的

來源：路透社

底氣充足

伊拉克庫爾德人曾為爭取獨立幾次發動武裝起義，都被伊拉克政府鎮壓下去。1991年3月海灣戰爭剛結束，庫爾德人趁薩達姆政權遭到沉重打擊的有利時機，聯合南部的什葉派勢力，再度掀起武裝鬥爭的高潮。

然而，西方大國彼時並不希望看到一個獨立的庫爾德國家，默許了伊拉克政府的鎮壓。庫爾德人的武裝鬥爭又一次失敗，大量庫爾德人逃往土耳其和伊朗，淪為難民。

1991 年4 月30 日，美、英、法等國在聯合國的名義下為保護庫爾德人，在伊拉克領土北緯36 度以北划出了一塊面積大約為4.4 萬平方公里的「安全區」，禁止伊拉克飛機或軍隊進入。

2003年，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由於土耳其議會拒絕美國借道土耳其進攻伊拉克，美國只能將部隊空投在庫爾德地區。在伊拉克北部地區的戰鬥中，庫爾德武裝成為美軍的重要盟友，和美軍一道攻克了當地很多重鎮。

與美國的合作不僅使庫區免遭戰爭破壞，還使庫爾德人在伊戰後重建中佔據了重要地位。薩達姆政權被推翻後，庫爾德政治人物得以在過渡政府中出任要職。

在阿拉維領導的過渡政府中，庫爾德人薩利赫一直擔任分管國家安全的副總理，庫爾德民主黨的茲巴里擔任外交部長。2005 年 6 月選舉後，庫爾德領導人塔拉巴尼擔任伊總統，茲巴里則繼續擔任外長。

在伊戰後的政治重建中，庫爾德人的最大勝利是在伊新憲法中，確立了伊拉克國家的聯邦性質。

根據新憲法的規定，伊拉克在聯邦主義的基礎上，最大限度地保留各省的地方權力。各地區在國家重建初期可以保留其建立在政治勢力或族裔派別基礎上的民兵武裝。這部憲法保障了伊拉克庫區相當程度的自治權，還規定庫爾德語是伊拉克兩種官方語言之一。

賈拉勒·塔拉巴尼（Jalal Talabani）

來源：法新社

2010底「阿拉伯之春」爆發後，中東地緣政治格局發生了重大調整，地區和國際形勢朝著越發有利於庫爾德人的方向發展，庫區政府的實力大幅增長，獨立建國的底氣更加充分。

首先，庫區政府控制的面積增長了近40%，並佔據了伊北部最大油田所在地、素有「庫爾德人的耶路撒冷」之稱的基爾庫克，為建國奠定了物質基礎。特別是基爾庫克的油田為庫區政府提供了穩定的財政收入，進一步改善了庫區的經濟狀況，使庫區具備了經濟自主的基礎。

其次，伊拉克和地區局勢的動蕩激發了庫爾德人休戚與共的命運共同體意識，強化了他們對建立庫爾德國家的認同。再加上伊戰後，由於庫區的安全局勢大大好於伊拉克其它地區，庫爾德人很少離開庫區前往伊其它地區，伊拉克庫爾德人與阿拉伯人之間的隔閡逐漸加深，伊拉克庫爾德人對庫爾德民族的認同已經超過了對伊拉克的認同。

2004 ～ 2005 年間庫區政府的民調顯示，庫爾德人幾乎壓倒性地希望完全獨立。

再次，在抗擊「伊斯蘭國」組織的戰鬥中，庫爾德武裝成為在地面上與「伊斯蘭國」組織作戰的中堅力量。特別是當「伊斯蘭國」組織在伊拉克境內攻城略地的危機時刻，伊拉克庫爾德武裝的表現比丟盔棄甲的伊拉克政府軍好上太多，這使地區和域外大國開始重新審視其與伊拉克庫爾德斯坦的關係。

以色列明確表態支持庫爾德人建國，內塔尼亞胡總理公開聲稱庫爾德民族是配得上建國的勇武民族。美國的態度也有所轉變，不再反對庫爾德人建國。出於打擊「伊斯蘭國」組織的戰略需要，美國為伊拉克庫爾德武裝提供武器和培訓，將伊拉克庫區政府視為重要夥伴。

2016年7月31日，伊拉克基爾庫克西北部的一座石油站遭到襲擊，庫爾德「自由鬥士」軍隊的一名成員在附近站崗巡邏。

來源：al-monitor

障礙依舊

雖然伊拉克庫區政府有充足的底氣宣布舉行獨立公投，但公投是否會按期舉行仍存變數，即便舉行了獨立公投，庫爾德各派也不一定能獲得想要的結果。目前看來，伊拉克庫爾德人要實現建國夢至少還面臨三大障礙：

一、伊拉克庫區內部並不團結，各派勢力之間矛盾重重。

2015年，庫區各政黨之間的矛盾導致庫爾德地區議會陷入癱瘓，「變革運動」領導人、庫區議會議長尤賽夫·默罕默德被逐出首府埃爾比勒。「變革運動」拒絕參加組織獨立公投的委員會。

庫區的兩大政黨「庫爾德民主黨」（KDP）和「庫爾德愛國聯盟」（PUK）雖然就舉行獨立公投達成了一致，但雙方圍繞獨立進程及未來庫爾德國家的主導權必有一番爭奪。

2014年，庫爾德民主黨派出民兵武裝佔領了基爾庫克西部的油田，這引起了庫爾德愛國聯盟的懷疑，後者隨即也派兵駐守基爾庫克附近的油田。基爾庫克油田的控制權將成為兩大派別爭奪的對象。

此外，基爾庫克還有一定數量的阿拉伯人和土庫曼人，他們堅決反對庫區政府將基爾庫克併入庫區的企圖。土庫曼人曾上街遊行，抗議在基爾庫克升起庫爾德斯坦的旗幟。

二、伊拉克政府不會允許庫區分離出去。

但這並不代表伊拉克政府會同意庫區獨立。9日伊拉克中央政府對庫爾德自治區獨立公投作出回應，稱中央政府會依據憲法確定與庫爾德自治區未來的關係，「任何一方都不能單方面對其命運作出決定。在伊拉克土地上發生的事，每個伊拉克人都有發言權」。

摩蘇爾戰事結束後，伊拉克政府很有可能要求庫爾德武裝撤出基爾庫克。失去基爾庫克的庫區政府將難以做到財政獨立。若庫爾德武裝拒不撤出，不排除伊政府軍、什葉派民兵與之發生衝突的可能。

伊拉克總理哈德爾·阿巴迪於2015年4月16日在華盛頓特區的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發表講話

來源：ibtimes

三、伊拉克的鄰國土耳其和伊朗堅決反對伊拉克庫爾德斯坦獨立，絕不會袖手旁觀。

土耳其和伊朗都面臨庫爾德少數族群的問題。土耳其庫爾德分離主義組織「庫爾德工人黨」與土耳其政府軍進行了15年的交戰，導致3萬多人喪生。伊朗境內的庫爾德人也一直謀求獨立。兩國都擔心伊拉克庫爾德斯坦獨立將造成示範效應，鼓動其境內庫爾德人的分離傾向，從而危及國家穩定和統一。

土耳其總理耶爾德勒姆9日警告，公投可能鑄成大錯，「這一決定不負責任」。伊朗也已明確表態，反對伊拉克庫爾德斯坦舉行獨立公投。土耳其作為美國的盟友，其態度對美國會產生一定影響。土耳其還是伊拉克庫區政府出口石油的通道，如果土耳其堅持反對，伊拉克庫區政府也不得不考慮因應之策。

影響深遠

為了安撫周邊鄰國，伊拉克庫區政府強調，即便獨立公投的結果支持獨立，伊拉克庫區也不會自動脫離伊拉克獨立。但是伊拉克庫區獨立公投仍會產生深遠影響。

在伊拉克國內層面上，獨立公投將使伊拉克庫區獨立的可能性大增。根據此前的民調，伊拉克庫爾德人壓倒性地支持獨立。所以獨立公投的結果幾乎沒有懸念。

一旦庫區政府拿到了一邊倒支持獨立的結果，便擁有了同伊拉克政府談判的重要籌碼。伊拉克政府迫於現實，在基爾庫克的控制權等問題上很可能對庫區政府做出讓步。所以，只要獨立公投能順利舉行，伊拉克庫爾德地區獨立都將邁出堅實的一步。

在地區層面上，伊拉克庫區獨立公投將鼓動土耳其、伊朗、敘利亞的庫爾德人尋求獨立，破壞這些國家的穩定和統一。

特別是敘利亞的庫爾德人已經擁有了自己的武裝和控制區，他們極有可能效仿伊拉克庫爾德人，在未來的敘利亞政治進程中尋求敘利亞庫爾德地區的自治地位，甚至脫離敘利亞獨立建國。土耳其和伊朗境內的庫爾德分離運動也可能活躍起來，給兩個中東大國的穩定帶來負面影響。

如果伊拉克和敘利亞的庫爾德人最終實現獨立建國，將宣告現有中東國家體系壽終正寢。這一體系是在「賽斯科—皮柯協定」和一戰後簽訂的一系列條約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是西方列強在中東地區劃分勢力範圍的產物，其不合理性已為該地區長久的動蕩和衝突所揭示。

而今，這一體系已走到崩潰邊緣。地區和域外大國到底是繼續讓這個體系苟延殘喘？還是接受現實？無論怎樣，該地區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仍將經歷動蕩和混亂。

結語

伊拉克自1921年建國以來，一直沒有處理好各族群之間的關係，沒有成功實現民族國家構建。無論是薩達姆統治時期的暴力流血事件，還是今天伊拉克國內的動蕩和庫爾德斯坦獨立公投都與此有關。

2003年的伊拉克戰爭推翻了薩達姆政權，從此伊拉克國內再沒有建立起強大的中央政府。「伊斯蘭國」組織的崛起打擊了伊拉克中央政府的權威，給了庫區政府做大的機會，使其終於感到有底氣舉行獨立公投。

未來，伊拉克中央政府、庫爾德各派、地區大國、域外大國等各股勢力還將繼續博弈，其結果將影響中東地區的格局。

參考文獻

【1】李秉忠：《庫爾德人建國活動的進展及其面臨的挑戰》，《現代國際關係》，2012年12月。

【2】Kirkuk"s oil to play big role in Kudish independence, Al -monitor.

【3】 Iraqi Kurdistan faces many obstacles to independence referedum, Al-monitor.

今日主筆 張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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