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錢之外還能做什麼

多少年來我一直被一個問題纏繞，那就是掙錢之外還能做什麼和該做什麼。工作之後忙著掙錢買房子養孩子，為稻梁謀是生活的真相，也是不容逃脫的責任。但是關於存在意義的問題始終免不了要面對，每個人有自己的活法，人非得找出自己理想的那種。可怕的是時時感覺已經迷失了道路，仔細去想卻始終記不起自己應朝向的方向。

這個問題的提出有一個基本的前提，那就是承認掙錢不是人生的唯一目的，甚至不是主要目的。為了讓這個問題成其為問題，我又假定人人有個獨特的使命，當他被拋入這個陌生的世界時，他卻失去了相關記憶。問題就在這裡：他根本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他也搞不清楚這個世界是什麼，他甚至早就忘掉了自己的使命，所以當然也無法指望能完成自己的使命。這麼說來人生的意義就可以描述為找出自己的使命然後去完成它。站在我的立場，孔子說的四十不惑最好解釋為這個。我猜測順治寫「我本西方一衲子，因何流落帝王家」（傳說），大概就算作對自己潛在身份的認定——他想起了自己是誰。

一旦確定了自己的身份，明確了自己的使命，那麼當然物質資料的獲取就應被理解為僅僅是在為完成使命提供條件。為了完成這個使命，自然要活下去。為了活下去，就非得參與生存鬥爭。但是掙錢不是使命本身。始終在掙錢，就成為一直在準備一直不開始的捨本逐末的愚蠢行為。

當找不出使命是什麼時，我覺得最好先搞清楚狀況。弱小的個體被拋入這個威嚴強大的世界，就要先弄清身在何方。認識世界，認識自我，就意味著求知。基於這一點，我在2009年給自己制定了一個浩大的「靈魂補完計劃」。初始計劃中包括了2500多部人文方面的書籍，甚至包括了400多部動漫電影等，進展的情況還曾在博客不定期更新。可惜這個過程被我的讀書進修阻斷了。讀了博士之後我發現壓根不能像我想像的那樣隨心所欲地讀書，而是要圍繞自己的論文讀相關的資料。不是讀書，是讀資料，對我來說這兩種有根本的區別。大失所望之下，對於學術我終於失去了原本就所剩無幾的熱情。

靈魂補完計劃是要修補我的精神世界。這又基於另一個假設，那就是每個人都擁有一個精神的國度。在擁有幸福的意義上，窮人和富人具有差不多的機會，就在於這個精神國度固然不能毫無物質基礎，但一旦滿足了基本的物質需要，是好是壞就將主要取決於個人的經營。當人們無法掌控外在的物質世界時，可以把精力轉向內在的精神世界。

如果事實如此，那麼僅僅專註於賺錢、住大房子、給自己好的物質條件，而根本不關注自己的精神世界，就可以稱為愚蠢之舉。這樣一來，那個精神的世界裡就沒有神殿（信仰），也沒有花草樹木（美），也沒有溫暖的空氣（愛和溫情），有的只能是冷硬的荒原，甚至還會瀰漫著硫磺氣息。

那麼，對於專註於精神的物質貧乏者，也許就可以期許獲得這樣的尊嚴：我社會地位沒有別人高，房子沒有別人大，然而，我過得並不比別人差，在精神世界的層面，我的王國富饒美麗。

我這麼說，並非是要盲目宣揚精神世界的超越意義而無視現實的巨大差異。契訶夫的《第六病室》早已敲響警鐘，提醒我現實的強大和冰冷，精神面對物質很可能虛弱無力。我只是試圖為自我論證精神世界的價值，當然不能服人也無意服人。當無法確定意義的時候試圖確定意義本身便成其為意義。本文的用意便僅僅在於記錄自我的這一種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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